李玉晓走出李府外,凝视着露水弥漫的京城天空,皇城一角巍峨肃穆。
两位婢女帮她披上宽袍,又在地面铺上绒毯,直至马车。
她似乎一直是微仰着头的,立体的骨架和五官,不苟言笑,配刀,英气混杂着柔和,成了很好的中和。
京城里的几位追求者极少见到李尚书女儿穿寻常女人家服饰,就算有,也只是经常穿些暗色或素雅的长衫,哪怕去些诗词酒会,也经常配着把刀,容貌俏丽而不艳媚,像朵带刺的白花。
但她不是冷傲,似乎正好相反,她在京城几乎和大半勋贵家庭的小辈都有较好的往来,可是都保持着微妙而不可逾越的距离。
李玉晓慢慢走向马车,一步步,仅是十九岁的年纪,便生出了几分威仪气息。
李家的未来皆在她一人手上,那本应继承家业的弟弟,甚至现在一点与其争锋的念头都没有。
马车里,李京华微眯着眼,他大敞四开的坐着,手里盼着两枚紫纹狮头核桃。
即使三十年无战事,这位兵部尚书也是六部明里暗里权利最大的那位。
京城年轻一代仅有三人,被宫里那位当朝太尉评为“未来大武之栋梁”,一是尚书令的孙子,一是从二品、大都护的孙子,还有一个,便是李玉晓了,三人中唯一的女子。
殿下特允这三人上朝听政。
马车缓缓启动,好一会,父女二人皆相视无言。
“‘天剑’可有动静?”李玉晓开口问道。
李京华摇摇头,道:“太尉想借柳家灭门一案,再扶持一名亲信入内阁。”
“这正是尚书令大人不想看到的。”李玉晓将父亲的话补充完整,“所以你才屡次上朝,请愿领兵剿匪。”
“嗯。”李京华不语,也不看自己女儿。
“您是将兵之才,不擅党争心计,那位是想你和太尉大人针锋相对,互相削弱,简单阳谋而已。”少女直视着自己父亲,“而包括殿下,皆不希望您在镇北,镇东两军中威望过高;明里将您前些年提拔到兵部尚书,实质在此位尴尬至极,寸步难行,处处受人制肘。”
李京华没有说话,眼中有精光闪过,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也有些许骄傲。
“说的不错,很好。那柳长青,也和你一样?”
李玉晓面色一滞,轻轻皱眉。
“不,他站的不够高,大局上欠缺一些。”女孩想了想,有些尖锐的评价道。
好一阵的沉默,她想了想,又进一步补充地说:“但细微处视野奇佳,工于心计但却没有小家子气,是柄锐利的妖刀,若是真的联姻,正好也补足了我些许缺点。”
“这对你来说,可是很高的评价了。”李京华笑道。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人都死了。”
像是盖棺定论一般,女孩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她是那位铁了心要比父亲更进一步的天才。
却也同时是十九岁的少女。
父女俩再未说话,马车缓缓行使,待到路面瞬间变得极为平整,有一鸿鼎大钟沉闷敲响。
李玉晓深深吸入一口气,把剑放在马车的软垫上,和父亲一前一后徒步而行。
无论多少次进入皇宫,她始终觉得有种厚重的压迫感钉在颈上。
皇宫两里之内,不准有宫外车马,刀剑。
雾气很浓,皇宫内外差距极大,此时向前行进不过数十步,便视野受制于身边十米不到。
像是在巨鲸腹中。
女孩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作响。
第二声钟鸣。
李玉晓微微眯眼,跨过汉白玉拱桥,来到内城。
雾气似乎淡去些许,人影攒动,她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身披朝服官帽。这些人一齐行走着,互相之间也不言语,硕大的白壁广场上只有脚步声阵阵。
四面高耸的赭红宫墙,像是囚龙的监牢。
第三声钟鸣。
百阶高台平地而起,通往那栋京城内最高的宫殿。
李玉晓抬头望向那云雾掩盖的最顶端,就算无数次上朝,但每一次都会恍惚,就像那云雾里有些什么庞然巨物翻腾,用冰冷的巨瞳凝视着天下。
三声钟鸣后,文武百官列队并齐,下跪,不发一丝声响。
仅有衣袖间的摩擦声。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从宫殿里传来声响。
“好。”
声音很低,很重,像是巨兽的喘息。
李玉晓慢慢睁眼,他知道那位殿下此时坐在高台上,正看着这兴许壮阔的场景。
云雾微微散开,当朝帝皇慢慢起身,高大的身影,金丝黑绸龙袍。
李京华和当朝太尉起身,前者略微慢了半息。
李京华朗声道:“殿下,臣愿领兵赴江南剿匪。”
太尉长须长胡,皆为白发。他微微躬身,道:“此案应由天剑处理。”
李玉晓低头不语,这样的对话在近两天内不断的重复着,从太尉一党到尚书令一脉文官的激烈的争辩,再到无数奏折上报,终究还是要两个人当面对峙。
她知道,今天这件事不论如何,都终于要确定了。
那位没有说话,许久,空中云雾搅动。
“子荣,河东,我听不大得清。”
“你们俩,不如站上来说罢。”
有风起。
无人言语,唯额头冷汗滴落。
“宫里两只金雀,不食米,昨日暴毙于笼中。”
“可朕实在喜欢得紧,那不如你们,一人再送朕一只。”
李玉晓心脏剧烈的颤动,这声音低沉而锋锐,像是剜在每一人的心尖。
天子威仪,云端似有真龙。
两人慢慢跪下,李玉晓看见父亲的手指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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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晓回到家中,褪下外袍,发现竟已渗出了一层薄汗。
今年是这位帝皇执政的三十九年。
她知道这件事已经了结了,父亲是时候主动退出,让太尉一手执掌的天剑处理鱼龙会一案。
她坐在自己的书房发呆,直到有侍卫轻轻扣响房门。
“何事?”
“回小姐,外面有一中年男子,说有信要送给你。”
“拒了。”
“他说有一身高六尺左右的俊俏男子,和小姐差不多岁数,特意嘱咐要把信单独交给一个叫‘李玉晓’的人。”
女孩微微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猛地起身,抓起剑便向屋外走去。
“把人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