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荡漾，柳庄寸寸坍塌，身边围墙崩裂，无数飞石带着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天空飞过。

　　柳庄的一位三境修士怒吼一声，一剑冲出大门，斩落两人于马下；然而他突然僵在了原地，下一秒头颅滑落，鲜血喷涌。

　　王武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原地，不知去向。

　　鱼龙会的人冲进了柳庄的大门。

　　首先是第一波金铁交织的声响，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阵护卫的撕喊、婢女的惊叫。

　　柳长青转身拉起妹妹，他急忙摘下两人腰间的玉佩，郑重地说道：“去后院的马厩等我。”

　　少女脸色惨白：“哥？”

　　“听话，”柳长青拔出剑，回身一脚踢飞一名靠近的鱼龙会帮众，“他们一时半会还攻不破前厅，但如果一刻钟后我还没回来，千万不要等我，自己走，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柳长青没等妹妹说话，他挣开少女的手，一言不发，提着剑冲了出去，然而却不是一众人厮杀的方向。

　　晚风微量，天色偏暗，有两三朵宽阔乌云浮现，今夜似有雨水。烧焦的味道，穿过树林，刮过每一寸娇嫩的树叶，钻入他的鼻孔。

　　有烽烟随北风而起。

　　柳长青冷着脸，穿过幽深的林荫小道，走到了后院的一处小屋。

　　于前庭的惨烈状况不同，此时柳庄的后院格外幽静，像是这大片深沉的景色已经死了一样。他推开门，眼前是狭长昏暗的砖石地道，两侧燃烧的灯火将少年的影子拉得细长，如同风雨夜中摇曳的树干。

　　长廊链接着一处幽深的房间，在这幽黑地道的尽头。

　　里面的褥榻上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和柳长青兄妹相比差不多的年纪，在样貌上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不仅如此，他们身上衣服的制式，乃至纹路，都一模一样。

　　那男的见到柳长青，慢慢的站了起来，双手有些颤抖。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柳长青说道，将自己和妹妹的两块玉佩扔给他，又拔出一柄短刀递给两人，“拿好。”

　　年龄相仿的少年没有说话，亦没有直视柳长青的眼睛。他深深吸了口气，用那双颤颤巍巍的手接过短刀。

　　“记住当初的承诺，还有，别看起来太刻意了。”

　　柳长青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他们，转身离开。身后的少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他们把玉佩系在腰间，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刀。

　　柳长青走出门，向马厩的方向跑去。

　　武朝的富贵人家都有条心知肚明，但又拿不到台面上来说的规矩。

　　如果真有一天家里遭了灾，为了尽量留条后路，总要推出些什么东西来挡一挡，起码要有混淆视听的功效。

　　即，家里两个孩子的替死鬼。

　　可若是随便找两个人出来，那还太容易被发现，毕竟有不少人见过柳长青柳尘燕这两张脸了。

　　那干脆就找小妾再生，一个，两个，三个，同一时间生一批，一齐养大些，再从中选出两个相貌有些相似的。

　　“有人在这里！”

　　有一持双锤的巨汉从中堂冲出，一边高声喊道一边冲向柳长青。少年一动不动，提剑，猛地一甩臂膀，扎穿了巨汉的喉管。

　　他跑回马厩，柳尘燕正费力的解开缰绳，纤细的手指磨破了皮。

　　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氛，焦躁的蹬了几下腿，喷了两声响鼻。

　　少女咬着嘴唇，微微泛白。

　　他听见了人的尖叫，火舌舔舐梁木噼里啪啦的声音，有铁器碰撞的沉重响动。

　　半空中，那云丰观的老道士御剑杀敌，另外那使双刀的游侠在房梁上躲避箭矢，一杆长枪不知从何而出，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将两人扎了个通透。

　　他一言不发，拉过脸色惨白的柳尘燕，捂住她的眼睛。他们呆滞的骑上马，穿过庭院奔出后门，绕过树林的一角来到后山，他看见了自己的家。

　　曾经被列为全武朝前三甲的庭院，山水亭台，碧波荡琴烟，清茶温酒，专门养唱戏师傅的大户，如今看不出丝毫的华贵。

　　白底乌瓦的围墙被火烧的焦黑，后院住人的小楼尽被火焰吞噬，有人齐唱着北地节日的歌曲，挎着刀剑，背着一箱箱金银财宝，正来来回回往外走着。

　　他们有人断了胳膊，有人被戳瞎了眼睛，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快乐的，他们高高举起两杆大旗和无数武器，上面插着一个个圆咕隆咚的物体。

　　是荷香雪柳的头，各位护院、家丁的头。

　　死寂的绝望爬满了柳长青每一寸肌肤。

　　身前是火光漫天的柳府，身后是浑身颤抖、无声哭泣着的妹妹。

　　他感觉思维慢慢停滞，甚至不想动一下，在这个紧要关头，柳长青突然想就此闭上眼睛，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他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梦，第二天一早起来，又是一个江南的艳阳天。

　　时间过得很漫长，那蔓延的火蛇似乎都放缓了下来，四溅的火星在阴沉的黄昏里闪烁着，充满着妖异的古怪色彩。

　　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过了几秒钟而已，直到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衣男子从后山走来，似乎早就等在哪里了一样。

　　他右手提着一杆枪，左手拎着一个人的脑袋。

　　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死意。

　　他看清了，那是他恨之入骨亲生父亲的头。

　　身后的少女发出一声惊呼。

　　“手下给我看了两具尸体，我以为是你们。”王武放下柳亦的头，轻轻说道。

　　他声音很嘶哑，像是喉咙里掺了绞下来的木屑。

　　“柳长青，眼角有颗痣。”他微微转动大枪，盯着柳长青，“提前在后山等你们，是个正确的选择。”

　　王武有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像是墓碑下的腐肉。

　　但他的枪罡灿若雷霆。

　　柳长青当机立断，毫不犹豫，求生的渴望盖过了一切刚要兴起的情绪。愤怒，悲恸和复仇都被逃跑本能压下，他猛地拽过依旧发呆的柳燕子，把她护在怀里。

　　那杆枪“噌”地飞过，贯穿了半秒前柳尘燕胯下那匹近一吨重的马，肚皮裂开，连带着头一齐飞出，被钉在了地上。

　　明明只是站在一旁，脸上却已经火辣辣的刺痛。

　　没有任何迟疑，柳长青调转马头，双腿一挤，飞速冲出。

　　脑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只想带着妹妹掏出去。

　　王武微微呼气，气息悠长浑厚。他不慌不忙地捡起那杆长枪，看着在视野中越来越远的柳家兄妹二人，眼神里若有所思。

　　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