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抬头，疑惑不解。
“你，或你妹妹，我只收一个徒弟。”她说，“无论是报仇，是重新过回你小少爷的生活，还是成为比那个黑衣服厉害数倍的神仙，呼风唤雨，仗剑天下，都行。”
徐听南眉眼含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柳长青突然嗤了一声。
“那就我妹妹吧。”他毫不迟疑的说道，“谢谢您。”
徐听南张了张嘴。
“你确定？”她音调高了些许，“你不恨自己无能为力，不想学这仙术？”
柳长青望向天空，无云无雨，已过傍晚，便是清澈的一大片黑夜。
“当然想，可总有些东西更重要。”
徐听南微微眯眼，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拄着脸有些发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再看一眼柳长青，少年完完全全没有撒谎的痕迹。
他们再没说话，直到柳尘燕回来，在那个木墩子削的板凳上坐下，徐听南望向少女，开口问道：
“愿意当我徒弟吗？”她说，“北上，离开江南，跟我学剑。”
柳尘燕愣了愣，哑然，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讶的看看这位似乎太平易近人了的漂亮神仙，又本能地看向自己哥哥，然而这一次，柳长青并没有看向她。
他心里满是惆怅，倒不是因为丧失了这个机会，他甚至在听徐听南说只收一个徒弟的时候，便没有考虑自己。他感受到了柳尘燕求助的目光，但依旧坚定的没有回头。
良久的沉默，最后，柳尘燕点点头。
徐听南也点点头，看了一眼柳长青，站起身。
“那走吧。”
“可我哥哥呢....”
“十两五钱！”
一声高喝打断了三人的对话，店老板，一个四五十岁满脸横肉的村妇恶狠狠的走了过来，宽大粗糙的手掌向三人伸了过去。
“三碗油泼面，总共十两银子，加五钱的茶水。”她死盯着柳尘燕和徐听南俏丽的面庞，“谁给，你，还是你？”她指向柳长青。
这是遇到黑店了。
徐听南狭长的眸子微微瞟了一眼店老板，有种锋锐气息从身上散发；突然，她听到柳长青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父亲的复杂感情、灭门、生死......这些东西排山倒海压过来，狂风过境一般的扫过他的人生，此时在一家村口小店吃一碗油泼面，然后被恶妇宰一顿，这本来能让人不爽一整天的事此时竟然显得那么有烟火气，那么有活着的感觉。
他誓要杀尽每一个在场的鱼龙会帮众。
他不想知道王武转达柳亦那句话的含义，也不想理解父亲死前的想法，就当是为荷香雪柳、为了杨老爷子，为了柳庄，他也要报仇，就算那是个生命中也许大半都是悲伤的家。
柳尘燕受哥哥感染，也开始轻轻笑了起来。她看着还能放声大笑的柳长青，突然就觉得世界又明亮了，生命又炽热起来。柳家没了，钱没了，那些婢女家丁也没了，但是好像都没什么所谓，鱼龙会的一把火，烧掉了柳家所有见不得光的罪恶，也完完全全的断了兄妹二人混乱而复杂的人生。
然而莫名的，有泪水从脸颊滑落，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为了讨好母亲彻夜背书的日子、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疤痕、想到杨老爷子教她骑马、还有父亲儿时为她读的故事......她记得这些事情，记得每一处点滴，柳尘燕痛恨这一切，但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哭。
店老板惊疑的看着兄妹二人突然大笑，转头望向也不太懂的徐听南。
徐听南：“哈，哈哈哈......”
她也僵硬的笑了起来，她觉得这两人都在笑，自己不笑的话会显得格格不入，很尴尬的。
她从怀里掏出本来属于柳长青的银票四十两，全都痛快地递给店老板。
这本来只想坑几个冤大头的妇人突然一阵冷气从脚底升腾，后脑勺一片清凉，她觉得自己大白天撞到了三个疯子，太吓人了，一句话不说就在那面边笑边哭。
她象征性的抽了一张银票，拔腿就往屋里跑，生怕跟着他们一起中了邪。
柳长青笑够了，擦擦眼泪，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他本来想给个拥抱，但又觉得那样太矫情，就放弃了。
柳长青最后看了一眼徐听南，略一欠身，转身离开。
然而徐听南叫住了他。
“你要去哪？”
她略歪着头，抿着嘴唇。
“可是你不是自己说...?”
“跟过来就是了。”徐听南简短地说道。
她有些狡黠地眨眨眼，柳长青微微发愣，继而有些无奈、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我要回柳庄。”
“好。”
于是三人沿着乡村的小路，慢慢走回了柳府的后山。
原本气派的庭院，此时焦黑一片，又有大堆大堆染成灰烬的白色碎末，那些金丝楠的房梁，价值黄金百两的蛐蛐，昨日还存在的家丁婢女，也在那大片大片的灰烬中随风飘散。
山下没有鱼龙会的身影，但柳长青却浑身发冷。
他本以为山下有成群结队江州府的官兵，但是硕大的空地却看不见一丝人影，按照时间来算，军中的反应又怎会这样慢？
不知何时，身旁的柳尘燕已经泪流满面。她面色惨白，踉跄地向前走去，却被柳长青拦下了。
“事情不对劲，未查明真相之前，不如被当个假死来得好。”
柳尘燕点点头，转过头，不忍再看。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大约有一刻钟，才从抽泣中慢慢缓过来。
“我们走？”柳长青试探地问道。
“不再看看了？”徐听南望向他。
“现在也查不出什么。”
“好。”
下一秒，徐听南一抬手，只听狂风呼啸，水汽氤氲，柳长青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有太阳现于夜空，星河倒悬天际。
再睁眼时，眼前是一座不算大的小院，栽满花草瓜果，三两只萤火虫飘舞，温暖宜人。有一茅草房立于院中央，徐听南笑着望向还没反应过来的兄妹二人，神情些许复杂。
“地不大，将就将就。”
柳长青没有说话，他突然莫名有些感动。
直到徐听南猛地捂住嘴巴，惊恐的看着少年。
“那头驴，我给它忘在那了......”
柳长青：“.......”
柳尘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