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天已经蒙蒙亮,夫妇两人几乎都没睡着。
你一言我一语的念叨着这即将到来的仙缘。“孩他爹!别睡了,你说到底真不真啊?”
“睡吧!你一晚上都问个十几遍了!”刚闭上眼,呼噜声刚起的孩子他爹就又被孩她妈一把拧醒了。
“诶……诶……哎呀!你都付了银子了,况且那签又那么准,想必,真!”
“你说那塔真能自己放光?到时候,去了一定要在十五月圆的夜里看个真切,是不是真自个儿发的光!
这要是真有个神仙在那里,兴许能收了咱家娃!”
“诶呦。。。。。。知道啦知道啦!也不知道咱家珩是不是愿意,这仙人也不知过得是个啥日子?”
“过了年小子都10岁了,明儿个,我好好问问他。虽说在吕秀才那儿学了几年字,也能认得百八十个了,但还是要让他明白,这窝在这山沟沟里能有啥出息?
跟你一样进山里?出一个能识字的猎人?
深山里猛兽又多,你一出门,我这心就提了起来,一进山就是三五天,待你踏进院门才能落下~”
贾父听到这儿,也不搭话,往外边侧着身,虚了一口气,随她念叨着。片刻,又响起了他那低沉的呼噜声。
这一日晌午,天空依旧灰蒙蒙的,飘着点小雪。离金安城东门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一个汉子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双手推着独轮车正健步往西行去。
此人正是从贾处村出发,赶了八天路的贾珩父亲,独轮车一侧堆着行李,另一侧自然就是那精神小伙儿贾珩无疑。
自从年前,母亲与小珩谈了要送他出远门,去寻仙一事后,他就变得有时焦躁,有时欢喜,有时又沉默不语。
听说要去寻仙,想到那些传奇故事,开始还兴奋异常,但一想到要离开父母,甚至可能要离开很久很久,就又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而那贾母更是矛盾非常,一面是想着能让这孩子有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另一面又是想着这心头肉可是自己十月怀胎,历经生死才生下来的,哪儿是说舍得分开就分开的?
从过年前到初五要出发,这眼泪就没干过。
这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一句也没少,倒还重复了好多遍。
除了给丈夫一个包袱外,其余三个都是给小珩的衣服,还有一个是吃食。棉衣棉裤棉鞋两三套,帽子手套是新赶制的,内里的换洗衣裳好几套。
过年间吃的东西本来就多,吃的包袱里自然装的也是满满当当,这自家特产的肉干自不必说就装了一小半,这个也最顶饱。
然后是用苞米、花生、黍米、芝麻和糖熬制做的米花糖,油炸的香酥面花子,花生、瓜子、山栗子一大包,两摞肉麦饼有二十来个,酥饼一袋,这杂七杂八的一股脑都给装上了。
这回姐姐妹妹倒是没跟小珩子争,知道兄弟要出远门,也一个劲的抹泪花子。
临末了,这五岁的妹妹小瑈,还从衣服小兜里摸出两颗大枣子往哥哥手里送。
待父亲提起车手把,贾珩的眼泪终于还是止不住地留了出来。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去,等待他的绝非是荣华富贵的安身路,而将是那仙魔横空、妖鬼遍地的无尽仙途。
当这父子两望见城门上“金安城”三个大字时,已是临近傍晚。
“请问这位大哥,问个路,可知八面玲珑塔的方向所在?”
这是一位身穿锦衣、头戴翻毛皮帽子、一脸富态的男子。
他笑嘻嘻的也不啰嗦答道:“这主街直走见到第二根桥左拐再右拐就到啦!一刻钟的路程!你们不会错过的!”一口气说完,也不等贾父确认道谢,就自顾自地走自己的路去了。
贾父一脸的茫然,‘这城里人都这么直率吗?直走、左拐、右拐?’片刻,他又问了两人,总算确认无误,这才释然。
很快,两人就远远望见河对面他们心目中那神圣的八面玲珑塔,巍峨地矗立在大河边,似乎是在守护着这座小城的安宁。
时直黄昏,两人也就没往塔下去,而是直接找了家能望见整个塔的客栈。
这客栈不大,名字倒是不客气,名叫“望仙楼”。
进出的住客确实不少,不知道是这名字取得好?还是那能望见整个塔的江景房吸引人?
父子两刚停下独轮车,小二一打眼就知道是来住店的,赶忙热情地招呼着安顿了车子,帮着提起行李,大步跨进了大堂。
掌柜拿着笔,瞅了贾珩一眼,就笑眯眯地开口道:“二楼朝南,能一眼望见塔的房间,一晚上三钱银子,不包吃食啊,呵呵呵~”
贾父又是一呆,‘这八面玲珑塔下尽是些玲珑八面的主儿!看来无论能否求到仙缘,就这地方绝对是人杰地灵的宝地。’
他一面想着一面迎向掌柜,开口问道“请问掌柜的,再过两天能否看见那塔上的光?”
“客官放心,我们这房间就是专门为看那灵光准备的,十五夜里,只要不下大雨,包你们看得真切!
“那成,那成!”贾父一听真有仙人的灵光就已经喜出望外赶忙递上一两银子的定钱,又连忙问道“那这塔里可真有仙人不成?”
“客官第一次来,定是来参拜我们这宝塔的。不瞒客官,这塔的灵光不假,但这塔内有无仙人倒是没人敢断言啊,毕竟这塔无门无窗,谁也没上去过啊”
“不过,在那塔边上的红岩观内,就有一位得道高人,听说啊,起码有两百岁高龄了。想必二位正是为那红岩观的弟子名额而来的吧!”掌柜的捋着胡子笑眯眯的应到。
“实不相瞒,我父子两确实是受高人指点,来此处寻找机缘,但还没有一点眉目,还请掌柜详细地跟在下说说。”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城里,人人都知道这事儿。听传,很久以前,有人曾经看到那道长出手,做法灭了妖鬼,救了好几人,一直以来观中香火鼎盛,人们都去求个平安。
以前倒是没听说广招弟子的事,但这些年不知怎么的,前前后后来了数千孩童,听说,这些孩子都是经那道长亲自查验根骨,确有资质才能收下的,已经有十几人了。客官明日赶早,不妨带令公子去碰碰运气?也许是个机缘呢!”
“谢掌柜相告,明早一定去拜见!”贾父想到已经有那么多人来过,才入了十几个人,这也太那个啥了吧~~~便似乎有些气馁地向掌柜道了谢,跟着小二上了楼。这一夜无眠。。。。。。
次日,天已大亮,贾珩与父亲两人却并不着急,下楼吃了早点,又与满脸堆笑的掌柜闲聊了一阵,问了些那道观高人的事,这才往那玲珑塔的方向走去。
远远望去,塔下香烟缭绕,来为新的一年祈福的信众络绎不绝,百丈开外便是红岩观,香客更是人头攒动,仙音也是袅袅传来。
两人走到近处,才更加感受到此塔更是巍峨。“安灵塔”不知是哪位人物提的塔名,制成匾额,高挂在一层塔上。
父子两人焚香跪拜。
走到台阶处,才看到有数名道观中人守着台阶,不让香客靠近,而那石台上围着灵塔,端坐着约莫十来个小道士,似在默默吟诵什么经文。
这就是在做法事吧,贾父心中猜测着,带着小珩慢慢绕着塔瞻仰一圈后,确实没发现一门一窗,也没洞口可入,这塔的材质也是光滑无比,似金似玉。
再绕两圈,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这才往那红岩观方向走去。
正对大门的是一座大殿,殿额上方悬挂黑漆大匾,上书“三灵宝殿”四个金漆大字。
两人依旧是焚香跪拜,随后四处转转,直到午饭时分,才回了客栈。
毕竟无论传说如何言之凿凿,也要等到十五夜里,亲眼看看那安灵塔的宝光再做打算。
红日慢慢坠落,一江春水被落日映红,缓缓向西,不舍昼夜。
此时红日最可人,这就是贾父现在的心情。
在苦熬了整整两天后,终于等来十五这日,安灵塔的黄昏。
贾珩和父亲两人已早早等候在窗口,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高塔。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父子两的心情也越加激荡,今晚将亲眼见证神迹的真伪。
等待永远是漫长的,屋内没有点油灯,远处的河面还有泛着光,此时塔上也见不得有什么。
但贾父知道,抉择就在眼前。不知不觉,戌时报更,远处安灵塔却能被一眼看见,对,在这黑夜里,还能被看见,接着此塔仿佛被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慢慢地那光变成了若有实质的芒,从下至塔顶,向外透射。
回想起当日西溪镇那庙中和尚的言语,心中笃定,那仙缘已降临在自家无疑!
此时的小珩睁大着眼,张大着嘴,对这奇异景象无以言表,只是呆呆地看着,看得真真切切。
好久才开口问道“爹,我能常回村,看你和娘,还有姐姐和妹妹吗?”
“能!我们也会来看你的。”
父子俩,就如所有来此的家长和孩子一样,还没被遴选,就早早担忧起,远隔千里,两厢牵挂的忧伤。
只是此情此景,男人之间总是只有那么三两句,之后便是久久无言。
此夜又是无眠,卯时刚过,道观的木门缓缓打开。
先是两名小道拿着笤帚、木桶,出来洒扫庭除,片刻又见一队道士齐整地出来,向安灵塔方向而去。
此时才有等待多时的香客往观内走去,人群中便有贾珩父子。
到了大殿,二话不说,就是焚香跪拜,虔诚之心,可昭日月。
两人三拜九叩,这才起身,领着小珩朝一旁的小道士走去。
“请问道长,贵道观可还收弟子?”
“收。”
小道士稍稍打量了两人,施了一礼,也不等两人多说,就头前带路向后堂走去。
跟着来到后堂,
只见眼前有五六个少年,八九岁的有,十五六岁的也有,都是家人陪同着。
最里面,两名年轻道士后面端坐着一位须发花白,满脸死气的老道,看了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后脊发凉,一个个都不敢发声,怕触怒了这位高人。
这老道士正是这红岩观的观主——东篱散人,吴晨。
此时正有一少年一脸暮色,由其父母陪同着从贾珩身边挤过,离开后堂,父母似乎面带喜色。
就在不久前,这名少年经过东篱散人仔细查看后,缓缓摇了一下头,小道士便上前示意此人可以离开。
这就意味着这少年一家的飞仙梦缘就此了结。
出了这门,对于这三位而言就好比错过了一朵花开、一片叶落般,心中不再为此再起波澜,毕竟对于凡人而言,能被收入仙家门中修炼的孩童只是凤毛麟角的异类,自家孩子是正常的人,也无任何的可惜。
约莫半个时辰,前面早于贾珩到来的少年们与其家人都已陆续离开,现已轮到贾珩上前。贾父松开了牵着小珩的手,有些不舍的望着小珩走到观主跟前。
只见他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贾珩的手腕上,闭上眼,默默探查着这孩童的脉络游走。好一会儿,他微微睁开眼,将那老手又搭在贾珩的另一只手腕上,闭上双眼,微皱着眉,继续感受着。
此时的贾珩只是老实的站立着,心中对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只是可有可无的贪恋。
相比父母的呵护和姐妹的陪伴,那独自一人离家千里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好让这少年期待的。
唯独对修仙的幻想都是来自那虚幻的传说和那深山中巨大的坑洞。
猛然间,老道睁开了双眼,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抓着贾珩的手,略带喜色的点头“不错,你可愿做我弟子?”
贾珩望了望下面的父亲低声道“愿意。”
“嗯,收下了!”嗓音沙哑,如同锯木。
“恭喜师父!贺喜师父!”听到观主的言语,两名立在两边的道士赶紧作揖朗声恭贺。
这几年间,自从师父公开在此收徒起,到现在基本没间断过,来来往往已经上万人,男女老少,形形色色都有。可真有天资能被师父看上的,寥寥无几。
这些个弟子与自己不同,是真的千挑万选,多年前自己入观时,可没把脉查验资质这个流程。必定,这些师弟们定将前途无量。
此时听到这番言语的贾父也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激动不已,拱手大声道“谢天师!谢天师!”
从年前庙里求签到现在,自己仿佛身在梦中,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太不敢置信,有一天,自家孩子能拜在天师门下,不久的将来贾家也能出一位天师了!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这些话,贾珩自然也听得真切。
看见父亲如此高兴,自己没有辜负父亲所望,也是兴奋不已,喜笑颜开。
日头高挂,此时已快到正午,在道观后门外,两名道士领着贾珩正与父亲道别。
“麻烦两位道长了!”心情已经平静的贾父将包裹递给两位道长。
“放心回去吧,小师弟可安心在此,师父会着重关心的。
只是这两年内,小师弟需潜心修炼,不可出观、回乡。家属可来探视一二,但也不可频繁,以免误了小师弟的修行。”
“一定,一定!”
“爹,下次来,带上娘亲和姐姐妹妹!”
“放心!下次,我们一家都来看你!你在这安心修炼,听师父和师兄们的话,啊~”
“嗯!”贾珩露出了点微笑点着头。
一名道士也对贾父点了点头,片刻后,贾父还是提起了车把,起程往回走去,脚步有些缓,有些重,回头望了两次,终于毅然大步迈出。
贾珩望着渐渐远去父亲的背影,眼前闪过每次父亲出门进山的背影,和在山里父亲走在前头的背影,这次却不再如从前的坚毅与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