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虚设灵堂,领子弟为王敦发丧,而晋明帝亦假称王敦已死,下诏讨伐王敦党羽。勤王众将以为王敦已死,士气大增。王敦接诏后大怒,但因病重而不能领兵,于是命王含为元帅,命钱凤与冠军将军邓岳及周抚领兵攻向建康,因军心离散致败。
——第三十一回题引
诗云:天堂地狱皆无路,世人欲往自己铺;功名利禄蒙心智,犹笑他人不丈夫!却说桓彝于酒醉之余无意扑灭祈星主灯,便问如何破角。郭璞喝了半日茶水,这才摇头叹道:“孔明先师当年在五丈原大帐之中,便曾对姜伯约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如此,不可复祷也,又岂能怪兄?”桓彝遂知道定数难逃,并无解法,遂嗟呀半晌,于是便请郭璞洗手焚香,占卜一卦,以问吉凶之期。稍时卦成,郭璞仔细看了卦像,仰天叹道:“再无生路矣。其后害我死者,乃是山宗。”桓彝于是告辞而退,心中依旧半信半疑而已。列位看官!你道桓彝乃系何人,犯下如此大错,郭璞竟无一句重语相加?原来那桓彝字茂伦,东晋谯国龙亢人氏,乃是桓颢之子、桓温之父。生于世族大家,自幼聪明好学,能文善武。桓彝虽是名门子弟,但因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及年纪稍长,性格通朗,早获盛名。桓彝亦因身为儒学世家谯国桓氏子弟,经学大师桓荣嫡系九世孙,故此自小饱读儒学经典,服膺礼教。然在玄风大盛之江南士族社会,儒家行为难行其道,桓彝为挤入东晋名流,不得不改弦更张,附庸风雅,一变而成之玄学俊秀,风格出挑。追逐崇裸奔、好酗酒、爱奇装异服、披头散发等时尚,并以此为傲。于是桓彝渐渐出名,成为诸如谢鲲、羊曼、阮孚等名士酗酒欢宴时之必请嘉宾。桓彝亦因此名气广播,跻身于“江左八达”之阵,遂成举世瞩目之大名士了。
直待桓彝年长成人,便经少年好友庾亮举荐,以州主簿入仕,拜骑都尉。晋元帝时,被命为安东将军、浚遒县令。由于才华出众,后升为中书郎、尚书吏部郎,且很快名显于朝廷,受到当时权臣王敦猜嫉。桓彝明知王敦嫉恨自己,遂托病辞官归里隐居,故与郭璞志同道合,来往甚密。明帝继位之后,庾亮再荐桓彝为吏部郎,复擢升为散骑常侍,参与朝廷军机大事。后郭璞最终死于王敦之祸,桓彝也死于苏峻之乱,临刑前方悟郭璞今日之言。郭璞尝谓“杀我者山宗”,后经查实,亦果然是因崇姓幕僚在王敦面前挑唆,郭璞方遭诛戮。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按下明帝命温、瘐二人请郭璞占断,郭璞敬畏天机,不肯明说朝廷平叛胜负成败。再说王敦闻知明帝微服来探自己军营,便知道天子必欲除己而后快,更无怀疑。自思不如先下手为强,遂与群臣商议,将要起兵。左右献计道:“尝闻郭璞吉凶之数奇准精验,何不请来令卜休咎?”王敦从之,于是令召郭璞至武昌,请其占卜。卦成,郭璞视其卦象说道:“所求之事不成。”王敦疑之,闻凶不喜,于是便再占己寿命长短如何。郭璞答道:“不必另起别卦。据适才卦象,公欲起兵造反,故曰不成;不成则必有杀身大祸,又何必问寿命?公若不离武昌,则寿长不可限量。”王敦尚在犹疑不定,身侧谋士崇胡有低声附耳言道:“此必是郭璞奉了庾亮之命,来探我虚实,并阻主公起兵。”
王敦听信其言,于是大怒道:“先生既是神算,自己寿命可占而得知否?”郭璞听了,亦起一卦,惊讶道:“臣之寿命,终于今日午时。”王敦恼怒异常,笑道:“原来先生早为之备,欲为晋室尽节,是来此求死。”于是喝令拿下,命人将其押到南冈处死。郭璞被押出大帐,问行刑者往何处去,刑者答道:“在南冈头。”郭璞点头道:“则定是在两棵柏树之下。”走至南冈,果见两棵柏树。郭璞又对刑者道:“树上应有个喜鹊巢。”行刑者闻言望去,却遍寻不见。刀手笑道:“死都要死了,偏又弄此张致唬人。”于是举刀而斩,郭璞大叫一声,人头落地,时年四十九岁。随着郭璞叫声,树上忽闻鹊噪,两只喜鹊受惊而起,绕树旋飞。众刑者仔细仰头寻找,果在树间找到鹊巢,前被密枝遮蔽。众人见此,如遇鬼神。
行刑刀手低头看那首级,栩栩如生,面色不改。刀手忽大叫一声,从刑者皆惊骇欲死,见并无甚异状,便问其何故喊叫吓人。刀手指着郭璞首级颤声道:“我……我……我认得此人!”行刑队长笑骂道:“堂堂尚书郎郭大人,哪个不认得,亦值得你大惊小怪,吓唬老爷?”刀手道:“阿哥不知,我早在十余年前,便见过他。当初元帝陛下尚为琅琊王,初镇建邺之时,某家住越城,尚未长大成人。当日因在门前玩耍,便见此人路过,叫我名字,并将一身新衣送我。兄弟不敢领受,此位郭大人当时便说道:‘你我二人乃是生死缘分,刎颈之交,非比他人。此衣你只管拿去,以后自会明白。’今日连遇奇事,再细看郭大人形貌,便是当初送我新衣之人。我杀了他的头,可不就是刎颈之交么?”众人听了,愈加惊悚。
只说郭璞死后,王敦果然起兵造反。然而不及两月便即战败,愤惋而死,果然亦被郭璞说中。郭璞被其家人运载灵柩离开荆州,无人知其埋骨之地。数年之后,晋明帝在南京玄武湖畔修建郭璞衣冠冢,名郭公墩,遗迹保留至今。明朝画家沈周在其《咏风水》诗中写道:“气散风冲哪可居,先生埋骨理何如?日中尚未逃兵解,世人今犹信葬书。”王敦之乱平定之后,朝廷便追赠郭璞为弘农郡太守;宋徽宗大观三年,郭璞因算学成就被追封为闻喜伯;元顺帝至元三年,又被追封为灵应侯。此乃后话,郭璞一生结果如此,表过休提。
只说王敦自从杀了郭璞,便加紧筹备谋反。先徙迁其兄王含都督江西诸军事,以王舒为荆州刺史,王彬为江州刺史,各掌重兵。又忌周氏宗族强盛,况周嵩因其兄为王敦所杀,心怀愤恨,王敦心实忌之。心腹钱凤、沈充遂劝王敦于起兵之前,先除会稽内史周札。钱凤道:“江东豪强以周氏、沈氏最为强盛。周氏族中一门五侯,明公健在之日尚可以制之,百年之后,其族必思诛灭王氏一族。若除周氏,公之后嗣便可平安,国家亦得保全。”王敦从之,适逢当时道士李脱以妖术惑众,于是指使庐江太守李恒,诬称义兴周氏周嵩、周札、周筵等宗族子弟勾结李脱图谋不轨,命各郡有司收而杀之。周筵当时正在王敦军府中任从事中郎,与李脱一同被收捕诛杀。王敦又命参军贺鸾引兵一万,配合沈充尽杀周札诸侄,随后进兵攻袭会稽。周札毫无防备,直到兵临城下方才得知。城中兵少,周札率数百人仓促出城迎战,结果兵败,与宗族子侄尽皆被杀。于是沈充等收兵还镇,自此亦起争霸独立之心。
书中暗表,王敦欲杀周札却是大有内情,今日是被钱凤及沈充利用而已。周札字宣季,义兴阳羡人,出身于义兴周氏大族,乃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孙,平西将军周处之子,建武将军周玘之弟。周札早年举孝廉,曾授郎中、句容县令、吴国上军将军等职,西晋末年时因平定钱璯叛乱有功,获封漳浦亭侯。遂入司马睿丞相府,任从事中郎,后又出任吴兴内史,改封东迁县侯。东晋建立后,官至散骑常侍、右将军、都督石头水陆军事。当时周氏诸子弟战功显赫,多有声名,周玘更为西晋三定江南,奠定东晋立国基础。周札是周玘之弟,年轻时便以豪族子弟自居,对于州郡征辟一概不应,曾被东海王司马越辟为参军,亦不肯应命。
建兴三年,司马睿进位丞相,任命周札为宁远将军、历阳内史,后又改任从事中郎。当时周玘之子周勰勾结吴兴功曹徐馥,令以周札名义聚众起兵,讨伐王导、刁协等侨姓士族,并杀死吴兴太守袁琇。周札当时正在家养病,闻讯急向义兴太守孔侃告变,周勰因而不敢发兵。不久徐馥被部将杀死,叛乱平息,周札因功被任命为奋武将军、吴兴内史,并改封东迁县侯。司马睿称帝之后,周札进号征虏将军,又被改任为右将军、都督石头城水陆军事,又加授散骑常侍。永昌元年,王敦以诛刘隗为名起兵叛乱,进逼建康,围石头城,周札不战而降,打开城门迎王敦入城。王敦乘胜攻陷建康,掌握朝政,遂任周札为光禄勋,后又补任其为尚书,不久改任右将军、会稽内史。周札宗族强盛,子侄都身居高位,一门之中有五人爵至公侯,在江南士族中显赫无比。其侄周筵丧母之时,前来送葬者竟多达千人,满城缙绅士族皆空巷而出行祭。故虽周札曾为王敦立有大功,但因其宗族强盛,王敦对此非常忌惮,直如芒刺在背。可叹!此次适逢钱凤进谏,故此便借机将义兴周氏一族尽皆诛灭。
且说钱凤公报私仇,假王敦之手一举灭了周氏全族,复请擒杀司马睿生前心腹冉曾及公乘雄,王敦都一一照做。晋太宁二年六月,王敦决意起兵,以沈充、钱凤为谋士,邓岳、周抚为左右先锋,统兵二十万,祭旗出发。未料大兵方出,王敦忽然发病,动止艰难,只得下令暂且屯住六军,待其疾可再行进兵。因王敦并无子息,便养其兄王含之子王应为己子,并立为继嗣。因见自己一时病重难愈,遂与钱凤商议,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代己权领三军;又令兄王含为骠骑大将军,总督三军征战。钱凤因是王敦心腹,出言并无忌讳,趁此问道:“今丞相病重,若一旦有不讳之祸,则当以后事委付嗣子乎?”王敦说道:“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方能为之。王应年少,岂堪以大事托付!我死之后,遗有三计,公等宜谨行之。若释兵散众,归顺朝廷,保全门户,此为第一上计;退守武昌,收兵自守,对朝廷贡献不废,此第二中计;及我尚存于世,得以不死,则悉众以下建康,攻破石头城,立万世之基,冀其万一之侥幸,此乃第三下计也。”钱凤本欲作乱,不明王敦言语所旨,于是拜辞而出,谓其党羽详说三计,并笑道:“丞相而今病笃不起,意志亦狂悖颠倒。彼谓之下计者,实乃上计也。汝等宜各自尽忠,休怀二心。”众人口中应诺,心中实怀狐疑之念。
且说晋明帝经过微服体察,又有郭璞占断为凭,即知王敦必反,于是便以温峤为中书令,令参赞军机,议讨武昌。温峤字太真,太原祁县人,出身于太原温氏,司徒温羡之侄,聪敏博学,为人孝悌。初授司隶校尉都官从事,进入姨丈并州刺史刘琨幕府,拜司空左长史。永兴二年,温峤被司隶校尉辟为都官从事,负责监察百官,时年仅十七岁。因弹劾名士庾敳搜刮民财,却反得庾敳赞赏,一时名声大噪。后被举为秀才、灼然,又被辟为司徒府东阁祭酒,补任上党郡潞县县令。永嘉四年,并州刺史刘琨升任平北大将军,因温峤是其内甥,故此厚加礼遇,辟其为平北参军。其后刘琨拜为大将军,温峤又出任大将军府从事中郎,领上党太守,加建威将军、督护前锋军事。当时匈奴汉国肆虐中原,晋室皇族、世家纷纷渡江南下,到江东投靠琅琊王司马睿,西晋政权已是名存实亡。并州孤悬于北方,境内盗贼蜂起,周边又有石勒、刘聪等强敌环绕,温峤在与石勒战争中屡建战功,被刘琨倚为谋主。
建兴三年,刘琨进位司空,又以温峤为司空府右司马。次年汉国灭亡西晋,随后又攻取并州,温峤随刘琨投奔幽州刺史段匹磾。建武元年,司马睿在建康称晋王,刘琨遂以温峤为司空府左长史,令其持表南下江东劝进。温峤抵达建康,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辞,盛赞刘琨忠义,并力言江东承袭晋统乃是众望所归,因而深得司马睿赞赏。当时名士如王导、周顗、谢鲲、庾亮、桓彝等皆非常欣赏温峤,争相与之交往。次年司马睿称帝,任命温峤为散骑常侍。温峤以母丧为由请求北归,三司八座共议不准。后闻姨父刘琨已被段匹磾冤杀,温峤只得留在江东,此后历任骠骑长史、太子中庶子。温峤极尽规谏之责,并献《侍臣箴》,深得太子司马绍器重,引为布衣之交。司空府故属卢谌、崔悦由北方辗转表奏晋廷,替刘琨诉冤,温峤趁机再次上表,请求昭雪姨夫冤案。晋元帝遂追赠刘琨为侍中、太尉,并赐谥号。永昌元年,大将军王敦以诛杀刘隗、刁协名义起兵,温峤对王敦当时尚抱有同情之心。王敦攻入建康后,欲以不孝之名废黜太子,以图取代晋室,温峤此时方识破王敦本来意图,遂又挺身回护司马绍,挫败王敦阴谋。其后太子司马绍即位为明帝,于是以温峤为侍中,更是深为王敦所忌。此次欲讨王敦,故使温峤改任中书令,执掌诏命文翰,参预机密大谋。
话休叙烦,书接前文。却说当时王敦遥控朝政,朝中大臣升降臧陟皆应经其手,此次忽闻明帝自主,将温峤擢为中书令,不由大吃一惊,暗道:“到此地步,我即不谋反,亦不可得矣。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深知温峤大才,恐其为明帝谋划,与己大为不利,遂遣使奉表入京,请求以温峤为丞相幕府左司马,令前来江州,即刻到任。当时王敦把揽朝政,调令便同圣旨,群臣哪个敢有丝毫违拗?温峤无奈只得受命,向明帝辞行。明帝不舍,尚欲阻之,温峤笑道:“陛下此时休要因为强留为臣而得罪丞相,以使其造反有名。臣既敢前去,自能复返,就便观其动静,来报陛下。”明帝无奈,只得许之,诏令百官饯行。
温峤于是收拾行李,自乘一叶扁舟来至江州,前来侍奉王敦,甘愿为其帐下左司马。王敦大喜,免不得拿出些礼贤下士之态,倍加礼敬,颇为重用。温峤更会做作,乃曲意稠缪勉力勤政,综其府事,间或进献奇谋以附和王敦私意。又不惜屈身结交钱凤,并为提高其声誉,每作违心言于众人道:“钱世仪精神满腹,尔等满营文武皆不如他。”只因温峤在江南素有藻鉴之名,世人得其一赞,无不荣于华衮,故钱凤闻言大悦,深欲结好温峤,以附庸风雅。时逢丹阳太守休致返乡,大尹一职出缺,王敦欲委以心腹补之,未得其人。温峤闻此暗自笑道:“某脱身之时至矣!”于是进言于王敦道:“丹阳大郡,实乃京尹要地,明公宜自选心腹任之,不可使朝中他人染指。”王敦深然其言,即问谁可任之。温峤毫不犹豫荐道:“某观丞相左右,皆无此大才,且不可深信,惟有钱凤适合此任。”
王敦闻言深以为然,但虽同意彼说,却因难舍钱凤离开自己左右,于是又问钱凤,并将温峤已极力荐举之事诉之。钱凤闻说温峤对自己如此推崇,一时心中感动莫名,亦毫不犹豫进言道:“恩相若不舍某前去丹阳,则除却温峤,又谁能胜此重任哉!”王敦于是再以钱凤之荐说与温峤,请其前去任丹阳尹一职。温峤伪辞不就,王敦不听,遂亲写奏表,且为监察朝廷动静,遣人送至建康,奏举温峤任丹阳尹。当时王敦在朝中权势熏天,荐人从来不待朝廷应允,表入即行除职,朝廷各有司官皆不敢逆。于是将其任命用玺后即复江州,王敦便使温峤就任。温峤见脱身之计已成,又知钱凤乃反复小人,恐自己去后施以离间,便复思一计。来日王敦设宴为温峤饯别,当时公卿满座,钱凤自然列席。温峤行酒一巡,至于钱凤座上,钱凤尚未举杯。温峤故作喝醉,以手中笏板将钱凤头上一敲,扫其巾帻落地,作色道:“钱凤,你是何许人也?温太真所敬之酒,竟敢不喝!”钱凤被其当着众人扫掉巾帻,于是不悦,即立起身来,欲与温峤口角支吾。王敦看出温峤已醉,急令从人劝解,当晚不欢而散。
次日温峤辞别王敦,又佯为依依不舍,涕泗横流,出阁复入者再三,似不忍离别之状,再拜而行。其后未过三日,钱凤忽然醒悟温峤此乃脱身之计,于是急入府进言于王敦道:“温峤原为东宫太子舍人,与当今天子号称布衣之交,其情甚密。又与明公之仇人庾亮深交,不可不防。今其此去,莫非脱身之计?未可信也。望恩相防之,莫若再召其回。”王敦嘿然道:“太真不过前日酒醉,对先生稍加声色,卿何得记恨于心,便而相谗耶!”于是不听钱凤之言。钱凤抚然而出,仰天叹道:“某也是个积年老贼,今日反为温峤所算。丞相对我言听计从,今某计策不得入耳,他日我等则必皆为温太真所图,死无葬身之地矣!”
温峤既得脱身,便复乘来时扁舟回至建康,向明帝司马绍告发王敦夺位图谋,并以郭璞“大吉”之断为据,请天子不必犹疑,即可发兵平叛。司马绍至此意决,于是令温峤及庾亮妥为谋划,预备出兵讨伐,诏令天下诸郡,勤王讨贼。王敦闻知温峤回至建康,并泄漏自己之谋,不由气攻两肋,掷杯怒骂道:“孤英明一世,今日反被小人所欺,实在可恨!”于是亲修书信,遣使寄送其弟王导道:“温太真别来数日,竟做如此背悖之事,实可恨也。事关我家族兴亡大事,弟若不助我擒之,某当募人擒致,自拔其舌,方息我心头怒火。”王导得书不敢隐匿,持之入见明帝,以兄王敦反状奏闻天子,并代家族请罪,表明自己立场。
明帝见朝中文武众心一致,王导亦不助其兄,乃大喜,于是加王导为大都督,领扬州刺史。又使温峤与将军卞敦为郗鉴接应,分督诸军,以讨王敦。郗鉴奉诏,复进奏明帝道:“臣等出京讨贼,望陛下诏命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遐等即刻起兵,率军入卫京师,以保万全。”明帝赞而准之,即诏令苏峻及刘遐率兵来京,遣使分别传诏而去;明帝自领宫中禁军,屯于内城中堂。天子讨贼诏令虽下,奈何当时满朝文武及各州郡将士皆惧王敦势大,不敢主动出兵去战,故此虽奉帝诏,亦只推诿延挨,按兵不动,皆观他人动静。明帝等了十余日之久,眼见六军不动,诏旨难行,于是大为恐慌,只得急召王导入宫,屏退左右,于内殿问计。王导至于此时见不能两全,于是密谓明帝道:“臣有一计可灭王敦,但恐陛下疑惑!”
司马绍闻言大喜道:“贤卿只管讲来,朕不疑卿,无有不准。”王导便将银牙一咬,免冠再拜奏道:“而今满朝武将,皆是我兄提拔安置,根深蒂固。若是我兄王敦在世,谁敢出兵与他当面对敌?臣今闻王敦有疾,只因卧病不起,故此按兵不发,是欲待病起后以举大事也。臣却知我兄此病根源,最是经不得气;陛下可作诏书,遣使持见王敦,在书中数其罪恶,责以不臣之状。彼气性在我族中最大,见此诏书受气不过,即便不死也够九分重笃,将次不起。诏书即发,臣再请归家,率族中子弟伪称王敦己死,为其发哀挂孝,搭建灵棚,接受亲族故旧吊唁。然后陛下再发明诏,却不书王敦名字,只令伐王含、钱凤、沈充等反贼。各郡将士见诏,必谓王敦已死,则无所顾忌,哪个不为陛下效命,奋力上前?而王敦之帐下将士,除身边近卫以外,领兵在外者亦不明就里,闻其主已死,亦必四散,不战而败也。”
明帝闻听此计大喜,即下明诏,上书王敦大罪十八条,至有莫须有者。使人持诏前往江州,赐予王敦,并张檄文于各地州府,暴发王敦之罪。王敦展读诏书,果然沤气吐血,病至沉重不起,只管催王含等进兵,欲拿温峤、庾亮解恨,却不知尽乃兄弟王导所为。王导辞帝至家,率子弟为王敦挂孝举哀,对外称说王敦已死。不出十日,天下皆闻此信,震惊朝野,江州将士离心。而朝廷勤王将士无不振奋,各自打点出兵,击破反贼王含、钱凤、沈充,为朝廷建功,兼图富贵。于是天子令尚书省发诏,誊写数份送至王敦大营。辕门军得诏,遂送至中营,王敦就病榻上展其诏曰:“贼臣王敦辄立兄子以自承代,不由王命;顽凶相奖,窥视神器。天不藏奸,敦受天遣,今已陨毙。凤承凶顽,弥复煽逆。今遣司徒王导等以顺讨逆,廓靖乾坤。诸将为王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将士从贼弥年,违离家室,朕甚愍之,其单丁者遣归奉亲,终身不调。余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钦此以闻!”
王敦读诏,怒不可遏,欲从榻起,坐而复卧,力不能支。万般无奈,乃召兄王含及钱凤入内嘱道:“我今病笃,难以御众。你等可与邓岳、周抚率众五万,先向京师;待孤疾病稍痊,自率大军随应于后。”钱凤问道:“若是大事成就,夺了建康,则天子如何处置?”王敦怒道:“彼尚未南效祭祀,何谓天子!便尽卿之兵势,无非当作擒获东海王、裴妃而已。”钱凤已明其意,于是奉命而出,与王含各带兵而出。七月,王含引水陆大军五万,掩杀至江宁南岸,京师震惊,人情汹涌。温峤引兵抵敌,因见贼兵势大,遂令放火烧断朱雀桥,以挫敌锋。明帝此时欲尽发宫中禁军迎击王含,闻报温峤烧了朱雀桥,于是大怒,遣人问责。温峤遂上表分解道:“今京师宿卫寡弱,勤王征兵未至。若贼兵冲突而至,危及社稷,且恐宗庙亦自不保,陛下何独爱一桥?”明帝览奏息怒,复诏命温峤等引兵拒于桥岸。
司徒王导闻其兄王含引军来围京师,于是修私书遣人送至大营,谓王含道:“闻大将军王敦今已不讳亡故,长兄此举,谓可如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忿;如弟王导之徒,心思外济。今则不然,大将军王敦屯于芜湖,渐失人心。临终之日,危重安期。诸有耳者皆知其将为禅代,非人臣之事也。先帝中兴,遗爱在民;圣主聪明,德洽朝野。兄乃欲妄萌异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王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矣。书不尽言,望兄幡然悔悟,复始来归。”王含见此书,怒而不复,令将来使驱出大营,继续引兵攻打江宁。明帝闻说形势危急,遂集众臣商议御敌之策。诸将奏请趁敌军尚未列成阵势,请天子亲自引禁军出战,郗鉴急出班谏阻道:“群逆纵逸,势不可当。可以谋屈,难以力竞。今王含等号令不一,诸将亦皆怀狐疑,抄盗相寻。我等只宜紧守城池,待旷延持久,必启天下义士之心,勤王之兵四方趋至。今若依诸将之议,徒逞一时忠勇之忿,置陛下于万军之中,欲决胜负于一朝一日,岂非危乎殆哉!万一致于蹉跌,虽有申包胥复出,又何处哭于秦廷请兵,何补既往之过耶!”诸将听了,俱各无言。明帝即从郗鉴之谏,率诸军出屯南皇堂,却对众军扬言御驾亲征,以鼓士气。癸酉之夜,郗鉴率部将上城探察,见贼军攻城不下,稍显懈怠,军伍不复如前时整壮。郗鉴便知时机难得,于是尽出府库所有,下令征募城中壮士。欲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