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拂夜奔
红拂女幽幽地叹了口气,“口气学得倒也十分相像,但真的假的我能分不出来吗?摆出这等阵仗是要如何”?
杨素似是被人当空掴了一掌,泰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就变成了羞愤后咬牙切齿的阎罗相,“自然是要你死”!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红拂女在起初的惊讶后迅速恢复了镇定,骤然抽出腰间的绸带朝杨素脸上甩去。
红拂女会武艺,李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红拂女的速度竟如此迅疾,电光火石之间,恐怕杨素无法躲避这第一击。
红绸上缀着一排银钩,勾在杨素的脖颈上,剜进他的皮肤,‘嘶’的一声扯下一片血肉。杨素怪叫一声,竟不顾疼痛抓住了破体而出的银钩,另一只手抽刀去砍那绸带。
却不料红拂女竟有如此大力,生生把绸带从杨素手掌中抽出。绸带裹挟着风的力量再度向他抽来,假杨素只能匆忙格挡,在纠缠中,他已经被红拂女的绸带缠住。
银钩沾了血后悄然变色,在月光下闪耀着诡异的色彩,便像獠牙一般。
杨素惊恐地叫着身后的人,“你们几个是死人吗?还不一起给我上”!
杨素身后的人面色慌张,嗫啜着不敢前进,“鬼牙……她是红拂女啊”!
“影杀七君今天晚上不是要去仁寿宫吗……怎么来了王府”?!
杨素大张的嘴巴还未合上,一瞬间,李靖看见杨素周身似有千道红影闪过,血液从杨素身上各个关节处喷涌而出,他整个人像一副颓败的土偶仰面栽倒在地。
“出尘……很好……如果一个幻影就能让你止步不也是太可惜了吗……我们等会儿再见”。杨素从泥土中抬起脸说完这句话,身躯极速分解成一颗颗的细粒,消失在夜空里。
红拂女好整以暇地把绸带系回腰间,对剩下的五个人说,“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要你们的命,你们走吧”。
五个卫士见红拂瞬间就取了杨素性命,杨素的尸身又莫名其妙地消失,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慌忙作鸟兽散。
李靖也大为惊异,“杨素就这么死了”?
红拂抱歉地说,“严格来说刚才那个人并不是我叔父,而是我叔父制造出来的一个幻影。幻影拥有和我叔父相同的样貌,但却拥有完全不同的性格,仅偶尔会与我叔父心意相通。这件事情我也是前不久发现,我想通知你们,但我叔父把我看得很紧”。
“那么说今天在席面上的遇害的那个,以及宴会前在游廊外迅速经过的两个人……”
“是的,那些都是幻影。我叔父的六个幻影已经被全部释放出来,我想,他可能已经得知了我们今晚的计划”。红拂女抓住李靖的手,“药师,要不我们换个日子再来吧,我今天总有不好的预感”。
李靖为难地说,“现在计划已经执行,我们也不能这样丢下鬼杵他们”。
提到苏烈,红拂女的眼睛里有微妙的神色一闪而过,李靖感觉到握着他那双手的力量渐渐松开,红拂女的表情看不出起伏,“我叔父此刻应该在禅房里,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们就直接前往吧”。
红拂女带着李靖挑大路走,王府内的骚乱还在继续,路边两队卫士迈着急促的脚步向东面跑去。其中一个人注意到了红拂女,跟带队的人说了一声,于是两队卫士立刻调转方向,把红拂女和李靖包围了起来。
“银妇和奸夫找到了,把他们抓起来,要活的”,带头的卫士长说。于是一圈儿的人一齐拔剑。
红拂女反应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那个称呼是在形容她自己,于是她由不可置信转为了薄怒,“你在说什么?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说的就是你,出尘小姐”,卫士长说,“府上已经传遍了,你跟着一个京漂的野男人私奔,并且纵火烧了西面的三间穿堂和南面的大平层。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理由解释,速速跟我去见夫人吧”。
卫士长的剑刃险些要架到李靖的脖子上,李靖和红拂对视一眼,从身后拔出悬在腰上的直剑。
卫士长发现了李靖的动作,嗤笑道,“想反抗?我们的人数是你们俩的十倍,还是乖乖就擒来的省事”。
“打架可不是靠数量取胜的啊”。转身的间隙,李靖已然挥剑把卫士长的长剑打开。卫士长的反应也十分敏捷,他向后一跳,气急败坏地发号施令,“抓不到活的就把这两个人乱剑砍死”。
左侧十个卫士一齐出手,李靖已经抢先一步从半空中跃起,横握剑柄朝地面上的人迎头一挥。正是「流星赶月」的第一式。
半空中劈来一道橙色剑气,卫士们同时被剑气所伤,仰倒在地,伤口处点点火光,衣襟被灼烧的焦黑。
天地双星,剑刃蕴含灵气,攻击自带灼热伤害。李靖观看剑身,果然有两道橙色光线在剑的边缘游动。
“看来这个奸夫的武艺也毫不逊色”。刚才口出豪言的卫士长也被剑气砍伤,捂着胸口在地上呻吟。
李靖便回头踢了那卫士长一脚,“别胡说”。
另一边红拂女也轻易地撂倒了右侧的卫士们。远处的脚步声急促了起来,李靖向西边看,似乎又有一队卫士朝这边赶过来。
红拂女说,“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会引来更多的人,我们还是快离开吧”。
于是李靖跟着红拂女从东边离开,走出十余步,猛然间觉得后背一凉,李靖下意识地挥剑转身,只听见身后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来刚才被剑气所伤的卫士们心怀不忿,竟打算趁李靖不备的时候在后背袭击。
这一次,李靖在冷不防之下没有留余地,剑气更比第一次凌厉十分,四个卫士全身起火,大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
“别管他们了”,红拂女攥紧李靖的手,扯着他不让他回头看。李靖被红拂女一路牵扯到一处静谧的花园处,身后的追兵们被甩得远了,阴影里却大剌剌地窜出一个人来。
是个女人,李靖定睛一看,女人约莫三十二三上下的年纪,穿一件石榴色的缠花裙子,扑着厚厚一层粉,肩膀上挎着个蓝布包,亲亲热热地扑上来拉住红拂女的手道,“出尘,我在这里等了你半日,你果然来了这里”。
红拂女乍一下被唬了一跳,见是她,放缓了神色问道,“邹姨娘,你吓我一跳,你大半夜装神弄鬼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轻些”,邹姨娘虚拍了一下红拂女的手,悄声说,“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如今你叔父叫人给射死,这府里是郑氏那个贱人当家了,她现在正张罗人四处拿你,你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我有什么好躲的”?红拂女并不答邹姨娘的腔,杨素的禅房就在花园里水榭内的尽头,拐个弯就到了。
邹姨娘说,“我估摸着你不知宴厅的事,必然要来禅房找你叔父。我且跟你说,郑氏把今晚遭贼的事情都扣在你头上,如今尚师徒正领着人在禅房外头等着呢,凭他的武艺,你也有信心战的过”?
红拂女半信半疑朝禅房方位探望,果然看见水榭内似有兵甲闪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邹姨娘殷切道,“如今你可信了吧,这府里头正乱糟糟的,我知道这花园里有一处暗道,你便带着你的情夫去那里暂且藏身,等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们都走了,你们再出来,岂不两便”?
“如此也好,多谢二姨,这个人情我以后还给你”。
邹姨娘哎呦了一声,拍着红拂女的手背,“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也跟你实话说了。有你玄感哥哥给郑氏撑腰,我以后在这个府里的日子也难过,索性今晚趁乱卷些财物跑了,郑氏现在一门心思要找你的晦气,必然无暇顾及我。咱们娘们俩平日好了一场,我怎么能眼看着郑氏那个贱人称心如意”?
邹姨娘说着,一面带着红拂女和李靖走到花园深处的一个假山石旁,邹姨娘三两下扒开石壁上的藤蔓,露出一个斑驳的木门来,掀开木门,里面竟是一条幽深的密道,密道两边栽着燃烧的火把,把密道的入口照的灯火通明一般。
“就是这里了。好孩子,你们进去罢。凡事多机敏些,也不消我多说了”。邹姨娘看着李靖和红拂女先后进入密道,‘啪’地一声关上了木门。
邹姨娘又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想必红拂女和李靖已经走得深了,才掏出一张手帕捂着嘴朝假山石右边笑道,“死鬼,在这演了半天戏,总算把那两个人赚进去了,一会儿你该怎么谢我”?
假山右面绕出来一个年轻男子,双手从后面把邹姨娘搂住。邹姨娘嗔道,“死鬼,上来又着急忙慌地要做什么,手松开些,你勒死我了”。
那双手没有松开,而是顺着邹姨娘的腰一路蜿蜒向上,攀上了她脖颈,然后骤然收紧,直把她掐的白眼翻瞪了出来。邹姨娘感觉到大事不妙,她想喊叫,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脑子里一片嗡嗡响,在断气之前,她仿佛看见一个血色掌印从自己的面门上一闪而过。
“这样才能算作万无一失”,男子颇为满意地自言自语,“必须先找个难缠的把红拂绕住,等她从那里面反过味来,李世民也应该不剩多长时间好活了”。男子咯咯冷笑着,拎起邹姨娘的尸身,扔进假山后边的池塘里。
一阵红绸乱飞,石壁内的石渣簌簌掉落,红拂女站在门内侧听了一会儿,没发觉什么异常,于是拿起墙上的一根火把,对李靖笑了一下,示意李靖可以往前走。
“那个人可以相信吗”?
红拂女笑道,“二姨平常跟我没什么来往,无事献殷勤,我心里也纳闷的很呢。不过这里我知道的,这是我叔父修筑的一条暗道,地下和墙壁里藏了很多财货和秘宝,没什么其他的。我还从来没有深进过,既然来了,我们就四处转一转吧”。
暗道大体上上呈一条直线,前方不远处有一道虚掩的石门,李靖把第一道门推开,顿时就停住了脚步。石洞两侧火把变得昏暗,前方有两个人男人在低声交谈。
“呵呵,王管家,你果然说的没错,这密道里面果然藏着许多宝藏啊”。
“哈哈,新总兵,这只是第一段而已。后面三段还有更珍贵的东西,您只要记住,有十字标记的地方必有矿藏就是了。这条密道是唯一通往越王寝殿的通道,您有兴致的话还可以去越王寝殿一探究竟。”
“哈哈,难得你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唉,这本来是只有我们几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但老王爷已经被射死了,这个秘密也没有必要继续遵守了。我今天把这个消息告诉您,请您也要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带我去……”
“那是当然”,新文礼骤然从腰间掏出两把铜锤,对着王二的脑袋砸去。
“呵呵,跟我讲承诺?老子是最没有信用的人”。
把王二的尸体一脚踢开,新文礼敏锐地察觉到密道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于是他警惕。
“前面两个人是谁?难道你们也是来跟我抢这里的财宝的?”
新文礼脸色暗沉,拖着铜锤默默向石门逼近。
「八马将」新文礼,以善使两只大锤闻名河间,绝技「横推八马倒」,可一次推倒八匹并排的骏马,勇力盖世。又听闻此人性格贪酷多猜,生平最痛恨长相英俊的年轻男子,见到之后非得杀之而后快方可。
新文礼粗重的呼吸越来越近,来者不善,李靖握紧剑柄,跨进第一道门槛。
(1)昔李卫公赴杨素府邸饮宴,红拂女窃从户窥,心说而好之,遂火烧四面穿堂,趁乱夜奔卫公。时大兴京士人,无不哗然。——《京都异闻录》
(2)“《京都异闻录》是一本下流的刊物,它的信息来源基本上靠道听途说外加东拼西凑。本人郑重承诺,该刊物关于本人的一切报道,全都不是真的”。——《柳唐史·试遣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