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应追发蒙说桎梏 不利为寇利御寇(四)
这些人且好相处,说话风趣幽默,不做腔,肯容人,美淠进入“蒙”卦后的诸多不快,竟能因此一扫而光。其中一个中年哥儿,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历朝历代,官员们微服出访的风流故事。说得有声有色,美淠贤鸺与众人都听怔了。满桌好酒好莱,竟也忘了去吃。
那两旁站立着的小二哥,也个个听出了神,忘了传酒递莱。直到中年汉子说得嘴干了,才把话头打断。美淠正听到好处,如何善罢甘休?便一迭连声地央告着,说道:“好哥儿,快讲给我们听!那文道台知这铜川黑窑工之事后,当会如何去解救呢?”
中年哥儿吃干了一杯热酒,夹过一片猪肩肉儿,放在美淠面前的小碟里。美淠忙站起身来道了谢,拿筷子夹起吃了。就听那哥儿又接下去说道:“说什么解救?这文道台哪知这些‘碾子’的手段,不但没有见证黑窑工之事,连自己家的孩子,也被他们拐得不见了影儿。”正说话之间,就见一女子叉开话头说道:“好哥儿,这等事儿谁愿意听呢,我替哥儿斟一杯酒吧,你说点别的不行么。”
说着从小二手里接过酒壶,把中年哥儿面前整杯中的冷酒倒去。重斟上一杯热酒,把酒杯擎在中年哥儿唇前。慌得那哥儿忙站起身来,连说道:“扫了夫人兴头,小的得罪了。”美淠正欲发作,就见另一男子过来,拦住她的话头说道:“臭婆娘莫和哥儿胡缠了,我们正听在兴头上,偏你这时节喜欢出来捣乱。小心回去捶折你的骨头。”那女子道:“哥儿一路风霜,想也辛苦了。有话过几天再谈,你们劝哥儿多吃几杯酒,却是正经。”拦她的男子说道:“劝酒吗?这事还是让我来吧。”说着过去在中年哥儿的肩下,排一个座儿坐下,五啊六啊的二人豁起拳来。
美淠这里惦着铜川黑窑工的事儿,出了酒肆,与贤鸺寻家客店住下。正是那十一月中旬光景,二人跟着那邦青衣大帽人,成群挈队,诗歌笑做,不时往花街柳陌,闲行遣兴。一日看看天色渐晚,美淠瞅个空儿,将中年哥儿拉至一小茶舍里,叫了一壶好茶,说道:“好哥哥,快给我等讲讲那文道台,是如何将公子被歹人拐去的?”那中年哥儿又叫小二上了一盘花色点心,一边品茶一边才慢悠悠地说道:“此中倒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不过是这小哥哥不谙人事,被人设计‘仙人跳’给逛走了。”美淠道:“‘仙人跳’是何迷局?”中年哥儿道:“这‘仙人跳’,是连仙人都跳不出来的坑。就是以美女为饵,诱你上钩。然后闯入几条大汉,说是你偷了他老婆,睡了他妹子。接下来便是暴打、威胁、勒索一条龙,没完没了地讹你。”
美淠道:“这哥儿是如何中的招儿?”中年哥儿道:“其实这事还真不能完全怪那设局者。是这哥儿偶遇一绝色美女,不觉神魂颠倒,于是主动勾搭,美女欣然相就,约于深夜在闺房相会。公子喜不自胜,半夜摸上门去,相拥入帐,当俩人烈火干柴,情正浓时。闺房绣门,突被一脚踹开。数个泼皮一拥而入,喝问淫人妻女该当何罪?把公子暴揍一顿,逼他立下字据,以五千两白银相偿。这文道台为官清廉,对儿女管教甚严。公子虽选择了破财消灾,次日回府去取银时,却未得到分文。这伙人本就是‘碾子’,说不得便将其典于窑上。没成想半月后,这哥儿不堪折磨,竟跳湖自尽了。”
美淠道:“实是可恨。不瞒老哥,吾正欲寻这种人复仇。汝有线索,可给我透点风声。”中年哥儿道:“老弟这可要小心了,这伙人什么干不出来?像你这细皮嫩肉的。弄黑窑里去,只怕活着是出不来了。”美淠道:“哥哥只管放心,能进那黑窑里去,小弟正是求之不得呢。”中年哥儿道:“老弟这话提气,不知有消息时,去何处寻你?”美淠道:“这三日内吾不去别处,就在那‘月白’小店里候着。”中年哥儿道:“好的,老弟可别让哥哥失望。”
中年男子走后,美淠与贤鸺回到小客店。在房间里坐定后,贤鸺说道:“美淠姐真欲破这‘仙人跳’迷局?”美淠道:“古之微服私访,不过是官员们表面上脱去官服,骨子里却难以褪去官威、官风,根本算不上微服私访。至于惩恶扬善,更是无从谈起。结果官民隔阂太深,百姓对官场腐败,积怨甚重。因此热切盼望着有青天大老爷微服私访,荡涤身边的黑暗。”贤鸺道:“美淠姐是想与他人不同,真正去为百姓做出一些实事出来?”美淠道:“为官一任,必胸中打扫洁净,空空洞洞。世间的男欢女爱,原是人之常情。这些拐人的‘碾子’,以娼优为姬妾。色诱血气方刚少年。实是在‘扎火囤’,挖个火坑等你来跳。诈骗不到金钱,就将你卖入黑窑,这种连仙人都难逃被拐的命运,不知害了多少人的一生。不能为民除害,吾之微服私访,终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贤鸺道:“跟着姐姐,贤鸺总感觉有学不完的东西。”
贤鸺回房去睡了,美淠尚无睡意。便倚窗远眺,见月色下桃香浪暖。一个妇人,穿一身缟素衣服,乘着蹇驴。后有一个小厮桃了食瓮随着,恰象是去哪里上了坟回来的。看那容颜,虽是孝装,却十相具足,风流占尽无余。不一时妇人与小厮进至店里,见美淠倚在窗上,打个万福。只见她巧笑倩兮,笑得人魂灵颠倒;美目盼兮,盼得你心意痴迷。
小厮将食瓮放于门旁径自走了,那妇人进至房里,安顿好行李后,又出得门外,搬那食瓮。搬了没有两步,便娇喘徐徐,没了劲儿。美淠便走出门来,帮她搬至门里。妇人低头羞涩地一笑。美淠见她鬓儿底下的两挂耳坠儿,似打秋千似地乱晃着。那臂上的玉钏儿,磕碰着叮叮当当地脆响。粉腮上还飞起两朵红云来,一双水盈盈的眼珠,却不住地向自己脸上溜来。美淠这才想起,自己在这“蒙”卦一阵里,早已化作男儿之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