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天有仙山应好遯 多积美德有善终(二)
又行两日后,三人到了长安城。秋末冬初的长安城,最具大唐丰韵。羯鼓楼红墙碧瓦,朝元阁宫阙九重。红尘紫陌,廊腰缦徊,雍容华贵,不可方物。时逢开元盛世,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密密麻麻的人群,让邈灵大开眼界,以为到了人间仙境。时朝廷喜敷衍歌舞,升平景象,专用诗赋取士,所以诗人辈出,代有盛名。邈灵离家时写的《少年行》,此时已在京城传开。所以一到长安,他就成了显贵们的座上宾。宁王、薛王,皆待他如同师友。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恭迎请他一就。
邈灵在应酬中,得与孟浩然欣然相逢。又见到了摩拳擦掌,踌躇满志,发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长啸的李太白。邈灵欣喜若狂,腹中酝酿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样的诗句,趾高气扬地出入豪门,扈从游历。酒余茶后,作为盛宴余兴,他现场的即兴书画,也都让王公贵族们大呼神妙。作画时,只见平远山水,云峰石色,从他的笔下缓缓而出。不经意间的经营圆绘,便能和造化相参,绝迹於天机,惊现于笔端。
一次宁王得到一幅《奏乐图》,画中人物不知正在奏着什么曲子,宁王便拿出向众人展示。不想邈灵看后,很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乐工们在演奏《霓裳》曲第三叠第一拍的情景。”众人不信,宁王便召来乐工,当演奏至《霓裳》曲第三叠第一拍时,其所现情景,与《奏乐图》所画画面,竟然丝毫不差。大家不由不佩服他工于音律的精思。
但游走于豪门,整日以吟诗作画为务,终不过为人凑兴的玩物,此岂能是邈灵的心愿。他要的是成为王公贵族、朝廷重臣中的一员。纂毋堑看出了他的心思,便约他一同前往终南山中,隐居苦读。邈灵不解,认为当下所居馆舍甚好,诸事方便。不必隐于大山之中,与世隔绝。纂毋堑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隐于大山之中苦读,才是入朝为官为宦的终南捷径。”邈灵不解,请纂毋堑详解。
纂毋堑说道:“曾有隐士司马承贞,别号白云。因在终南山中隐居苦读不仕,声名那为圣上所闻。于是朝廷为他在山中盖了精美之居,叫他居于其中校写《老子》。书成后,奉诏赴长安面君。途中遇见了曾与他一同隐居不出的卢藏用。后这卢藏用因隐居得了清名,出道后立即做了朝廷高官。见司马承贞还是一介布衣,就抬起手来指着终南山对他说:‘君真不知隐居于此处之大用否’?”
听到这里,邈灵打断纂毋堑的话头问道:“有何大用?”纂毋堑说道:“原来这卢藏用早年求官不成,故才特意跑到这终南山中去隐居的。其意是因为终南山靠近国都,在终南山中隐居,必然会因其特立独行的行止,正如当年姜子牙用直钩钓鱼一般,容易让皇帝知晓此山中藏有高人,并请其出来做官的。结果卢藏用果然通过这一举措,达到了目的,从此人们便将这种行为称做终南捷径了。”
邈灵道:“这终南捷径我看不走也罢,但隐于山中,避开每日的酒肉应酬,能潜下心来读书,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纂毋堑道:“终南捷径,终不过是个笑话。但以你京兆府解元之才气,能潜心于书卷之中,不说高中状元,至少也能得中个进士。”邈灵道:“吾也有心于此,只是当下‘干谒行卷’之风盛行。君不见有多少人带着诗作去拜访权贵,以期能得到他们的举荐。是故举人进士,多已被举荐名额内定,就更别说那头名状元郎之归属了。”
纂毋堑道:“此话正说到要害之处也。如今长安城里,有才华之人实是一抓一大把。要想打出名气,就得有重大人物能予引荐。”邈灵道:“不知投于何人,方能让吾出人头地?”纂毋堑道:“我看汝就应该去拜见一下歧王。这歧王爱惜人才,以你诗画功夫,那歧王一定会刮目相看的。”邈灵道:“此话有理,咱们先去做好功课,待我再写出两首好诗,咱们就去歧王府叩首。”
邈灵真的与纂毋堑向那终南山中,去寻找潜心读书之地了。出了长安城,经子午大道,往南行不过七十里地,就能看见绵延不绝,朦胧飘渺的终南山了。终南山又称太乙山、地肺山。北抵黄河,南依长江,西遥昆仑,东指大海,有王者之气。传说中的巢父、许由,以及西周的开国元勋姜子牙等,都曾隐于此地。
邈灵与纂毋堑,从北周高僧静蔼大师,建于锡谷的七十二茅蓬走过。一路挑挑捡捡,终在一处山崖下,被一小阁寮所吸引。推开阁寮柴门,见前庭小院有一张石板搭成的小桌,四周摆放着几个树桩做的木墩儿。转到阁后,又见有一道石头垒的山墙,山墙上有一石门。出了石门,就见一精致的闭关房。可见主人修建时,曾是花费心思和工夫的。
进到阁寮内,一层的堂室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些许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北墙正中挂得是米襄阳的《烟雨图》,图的左右挂四条颜鲁公的楷书屏条,写得是:“如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业治,绝爱缁磷。”“大用外腓,真体内充。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字体生动而凝炼,整个望去,更比逐个字看起来有味儿。画下靠墙放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放一把太师椅,椅子上还铺着红布椅垫。两边的隔扇门,都挂着雪白的门帘,因此里间屋的事情便能被遮挡住了。
邈灵道:“我看就是这里了,顺其自然,可以把心静下来,慢慢去思考宇宙万物之理。读书累了还能出去享受明山秀水,游乐于山水之间。闲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纂毋堑十分赞同,二人便带了黄念齐,在阁寮里安顿下来。想想古来睿智大德,多聚于此,全然不觉得枯燥乏味。从此,邈灵每天除了读些应试科举的书卷,就是与黄念齐下山打水,种一些自己吃的菜蔬,体验一番陶渊明当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