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应追发蒙说桎梏 不利为寇利御寇(七)
初六爻道:“‘发蒙’者,发掘也,你现在既然成了这里的窑奴,就如同任人宰割的羔羊,捏死你不过是捏死了一只蝼蚁而已。所以现在靠你自己去摆脱这种命运是不可能了。只有寄希望于外力,也就是那些有能力‘发蒙’者,最好是能将这些不法之徒绳之以法的人,前来打开蒙所,即‘发蒙’者是也;利用他们的力量来解救你被囚为奴的命运,以去除加之于你手足上的奴隶刑具,即‘利用刑人,用说桎梏’是也。”
美淠道:“有能力‘发蒙’者?姐姐可知我入这‘蒙’卦之阵,除了在那道台府中喝了几盅酒,与道台夫人虚应了几句,连板凳都没坐热,就被这天杀的‘碾子’,卖入这里为奴。我到何处去寻有这等能力者,前来‘发蒙’,解救吾被囚为奴的命运,并去除加于吾手足之上的奴隶刑具?”
初六爻道:“有了。既然你与这道台夫人已有过往,你这一失踪,道台府上下岂不惊慌,必然会报与官府,而官府不见了四品道台,自然也是一件大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你在这里的信息,想办法送到那道台府上就可以了。”美淠道:“这有何难,吾这就草书一封,拜托姐姐去递与那道台夫人手中。让她即刻告知官府,前来解救于我。”
初六爻打个拱手说道:“这个可是为难小女子了。我等在这大阵中的职责,只是为你四人破阵送卦解爻。说到通风报信,厮杀救人,那可不是吾之能力所及之事。美淠君还须另请高明。”美淠道:“姐姐们不能为之,那我就找个腿快的承差,这是奉上司的公文,水陆驿递,极是快的。明言待夫人接了书札,会多予五钱银子,还不是‘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的勾当,要不了几日这封家书就会到了我那夫人手里。”
初六爻道:“妙则妙矣,只是美淠君又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你现在身陷这黑窑之山,十步之外即是荆棘之围,百步之外即有猛犬恶夫。承差之人恐三生三世,也是难以到于汝之身边的。”美淠听了,这才慌张起来,说道:“姐姐说得极是,看来传递消息这条道,吾是不得不放弃了。”初六爻道:“这可是万万放弃不得的。”
美淠道:“为什么?”初六爻道:“因为这是你唯一能够帮助自己解脱被囚为奴之命运的道路,如果放弃了,也就是吾适才所说的‘以往’之意,那你可能就永远要在这里为奴了,这种结果可不就是‘吝’吗?是会让世人为你婉惜的。”美淠道:“这可太让人为难了。该如何将吾被囚于此的消息传递出去呢?四爻姐姐快快帮我想个办法吧。”
六四爻很不情愿地站起身,说道:“让我说什么好呢?只能告诉你三个字:‘困蒙,吝’。这身陷奴隶之所,便成鱼肉,任人宰割,如果你不能想出办法依靠外力解救自己,就只好长久地困陷在奴隶的命运之中了,即所谓‘困蒙’者也,那样的结局也只能用一个‘吝’来形容,让人为你唏嘘了。”美淠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她将脑袋埋地草丛里向苍天呼告,说道:“吾如今困陷于此,除了等待‘发蒙’,难道就没有其它出路了吗?谁能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努力,才能改变自己眼下的处境?”待她抬起头来时,已经不见了卦爷爷和初六爻及六四爻的身影。
转眼到得冬天,美淠回到窝棚里,在门洞口向外一望,只见千里积雪,四望皎然。天上一轮皓月,照着山上山下,和水洗的一般。山坳里那一簇簇低矮如坟墓的窝棚,真好似人间地狱。她想起莘骐的邈灵,不知此时在三阳川如何游荡,又想起被自己丢在小客店里的贤鸺,这时候不知怎样地悲伤,便不由得两行泪珠儿落下腮来。急忙缩进窝棚中去,把门洞口用干草塞了,坐在铺草上只是掉眼泪。
再说贤鸺早起不见了美淠,想起‘碾子’之事,心说不好,便天天到山前山后去找寻。一连寻了几个月,兀自影踪全无,把个贤鸺急得抓耳挠腮。看看过了冬天,又到春天,四月天气,铜山下兀自桃李争妍,杏花醉眼。贤鸺久蛰思动,便下个狠心,向大山的更深处走去。
走过哈熊沟口,见有一股瀑布,挟着冰雪直泄而下,汹涌澎湃。贤鸺拽着青藤,攀上一座阴森森的崖顶,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几百名窑工,站在山涧的污水里。每十人一组,被铁链紧紧地拴在一起。他们背上背着重物,身上被皮鞭抽出了条条血痕。有几个伤势沉重的窑工忍不住痛苦,时不时发出一阵哀号。
贤鸺见终于找到黑窑工了,心中大喜。便蹑手蹑脚,下到山涧的入口处。躲过黑窑头的打手们,贤鸺潜行到了山的北面。这里又见有数名窑工,拉着沉重的矿车,在崎曲的山道上艰难前行。到了摇摇晃晃的木桥前,窑工们刚要止步,就被众多打手和他们驱赶着的狼犬狂殴乱咬。
无奈中,窑工们拉着矿车刚走上木桥不久,就听到天崩地裂地一声巨响,木桥连同拉车的窑工们一同坠入,万丈深渊。贤鸺趟着河水,来到一处淘泥工地,见窑工们站在浑浊的河水里,把瓷土淘成可用的瓷泥。原来铜湾河的河底,天然生成一种白色粘土。质地细腻,无杂草沙砾,是极适宜做上等瓷器的独特原料。烧出的盘盏有金石之音,西玉难以与之相比。
贤鸺藏在河边草丛中,但想从这几十号人里,辨认出美淠是否就在其中却十分困难。因为这些人身上找不到一处健全的地方,浑身散发着骚臭味,满脸的灰尘像是戴着相同的面具。惟一能看清楚的,是他们相同的一付痴呆的眼神。忽然一个工头模样的人,站在高坡上喊道:“别一个个都像是要死之人的样子,都给我喊起号子来。”贤鸺听那人先喊一声,说道:“要取好泥……,”窑工们有气无力地应一声:“我滴妈哟……。”那人再喊一声:“就上铜湾……,”窑工们再应一声:“命不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