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去吃点吧,我在这守着就行了。”
杜瑞听着杜思卓的话,这才看了眼腕表,原来都12点多了,距离楚绾进去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
杜思卓刚去处理完其他杂务,看着父亲杜瑞一直守在妹妹房门前,嘴唇都有些脱皮,连忙让他去休息会。
杜嘉暄屋内
楚绾已经大汗淋漓,长发尽湿成一绺绺的,手臂上也尽是汗滴,此刻她原本的从容闲适已如这排出的汗水挥发。原本一双皎皎清眸,染上几分隐忍。
杜嘉暄此刻终于找回了几分意识,身体上的疼痛一点点褪去,她慢慢感受意识支配身体的喜悦,不再是困在躯壳里痛哭着无力着。
她转头,想要看眼是谁,没想到刚一动作,楚绾就发现了,厉声吼斥了句,“别动。”
虽然气势十足,但杜嘉暄还是从她声音里感受到强忍的颤抖音。“没想到是你救了我。”杜嘉暄神色有些羞愧。
之前她在傅家晚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没想到她竟不计前嫌会救她。“楚绾,谢谢你,以前确是我带着偏见……我。”
杜嘉暄经历此番疼痛,身心俱疲,不过还是连忙对着楚绾道谢。
楚绾没有回应,因为现在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只要再给她点时间……
杜嘉暄见她久久不作答,丝毫不觉得无礼,她清楚就连杜家那么多医师,她父亲、她哥哥都无法解,可想而知,“忘忧”是该有多厉害!
“忘忧”说起来也不算是病,它在某些人眼里甚至是新生。
若是从未接触“验香”,“忘忧”也不会发作了。
杜嘉暄仔细想了想,究竟是谁给她种下的“忘忧”?她常年来四处奔波,往来处多是丛林溪流、深谷高山,回到京内,接触最后的也是杜家内的人。
要种下“忘忧”可不是片刻就能好的,少说也得20分钟才足以。她从未与陌生人待过如此之长的时间,所以只能是熟人。
“晴美、方素宇、冯启、穆夏……程羡生、苏喻。”杜嘉暄在脑海里将人一一列出,又一一推翻她的猜想。
“刺——”大功告成后,楚绾将戒指扭了扭,只见原本装饰性的戒指弯成倒刺状,滑过杜嘉暄的后背,杜嘉暄双手赶忙整理着身上裹着的纱幔,只是她动作僵硬,想快也快不起来了。
她转头看向楚绾,意思是想要楚绾帮忙,看到楚绾也是筋疲力尽的狼狈样,她斜靠着床,笑说,“我也没力气了。”
杜嘉暄担忧地“哦”了声,然后解释说,“我不是硬要你帮我,只是……”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最后楚绾收到了句,“谢谢。”
楚绾闭上了双眼,修长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杜嘉暄看着不忍,担心太多人来会打扰到她,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将捆绑的纱幔剥离开来。
原来是这般的痛!
楚绾沉醉于此,她阖着眸,如果不是脖颈上的青筋,胳膊上的密密细汗,她都觉得自己这样躺着倒像是在蒸桑拿。
体温一点点升高,她想要出去,却想到是自己主动来的,又转身返回继续坐着,感受着。
等着,坐着,躺着,又站了起来。
杜嘉暄渐渐找回了自己的行动,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点点摸索尝试,身体被束缚太久,大脑控制起来都有几分不流畅。
楚绾睁眼看到的便是笨拙如企鹅的杜嘉暄,走路还同手同脚,看了好一会,杜嘉暄都没发现,直到楚绾笑出了声。
“哈哈哈——”
楚绾的笑声实在是说不上好听,比平常的女生声音要尖锐不少,又有点低沉,像是木槌落下的断续。
杜嘉暄冷不惊被吓到了些,回头一看,“你干嘛?”语气里没有高高在上的指责意,更像是女子对亲昵之人的撒娇戏说。
……
屋外阳关正好,曝晒劲早已被屋檐挡住,落下时只有羽毛状轻柔的光,“天可真好。”杜嘉暄看着身旁楚绾仰头看天,也抬头看了看,却发现没什么特别啊!
救了杜嘉暄,杜家上下所有人对楚绾都抱以极大的热忱,当然感恩戴德也许有点高,但是起码杜瑞他们不再是因为楚家的缘故而尊重她。
这是楚绾第一次在世家扬威,凭着她自己的本事。
楚绾要求放了程羡生,杜思卓有些不愿,毕竟楚绾虽是救了杜嘉暄,可这并不代表着程羡生洗脱了嫌疑,他还是希望彻查一番。
杜瑞老狐狸精明着,自是看出了楚绾和程羡生关系不一般,恐也是为了他,楚绾才决定出手的,否则世家关系、二人有隙又怎可能这般?
楚绾为首,杜瑞、杜嘉暄则站在左右两侧,倒有几分簇拥着的模样,杜思卓在身后看着楚绾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浩浩荡荡一行人,带着喧闹闯进程羡生的清净,程羡生原本低垂的眸此刻聚起几分神来,他对着隐在暗处身影说道,“此事暂缓数日,下去吧。”
他在说什么?
来到程羡生门前,杜瑞亲自开的门,楚绾很是诧异,“杜伯父折煞我了,楚绾不过一个小辈,哪敢劳烦杜伯父您亲自开门?”
杜瑞倒是半分没有架子,不在乎什么长辈晚辈,笑呵着说,“我就暄暄一个宝贝女儿,绾绾侄女可是帮了我们杜家一个大忙。”
杜嘉暄听着也是赶忙点头称谢,气氛丝毫不突兀的融洽。
楚绾颔首微笑,转头只见“斯是陋室,唯尔谦兮。”她直接说,“此时与你无干,你可以走了。”
“老夫爱女心切,一时着急,委屈你了。”杜瑞没有当日派人来时的气势冲冲,程羡生看着他此刻的笑脸,只觉丑陋。
他还是那副表情,被抓时淡定从容,满是不在乎,被抓时也很平静,甚至有种宛若看戏的淡漠有趣,如今他更是……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杜瑞曾以为,不过是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年轻人,女儿喜欢就可以了,随她吧!
喜怒形于色、藏不住事、冲动而自信,这是他对于底层平民的决断,他以为程羡生也是。可是看着那双眼,他发现他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的眼睛里没有烟云浩淼,没有惊涛骇浪,只有如死水般平静的一湖秋波,看谁都是真诚的。
楚绾看程羡生走后,顷刻间像是被数日来积压的疲惫压弯了腰,眼里失去了光彩,“杜伯父,我也先回去了。”
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如你所愿。
两个人身影风姿各有不同,只是杜嘉暄看着却有着一股莫名的笃定,藕断丝连、宿命玩弄的模糊感,有一根看不清的线在牵着他们。
转身回去的路上,她对着父亲杜瑞说,“爸爸,我不想结婚了。”
杜瑞没想到,原来坚定想要那个人的女儿会在这里放弃。杜瑞没有停住脚步,继续在杜家长廊里慢慢走着,和女儿谈谈心,“暄暄,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在女儿面前的他,一直是慈父、心灵使者的定位,没有世家掌权者的专制独断,也没有所谓的虚以为蛇、笑不入心,他一直是一个好父亲。
杜嘉暄走着,身体的疲惫与心神割裂许久,她享受着这久违的如婴儿般纯真的触摸,“爸爸,我发现爱情于我而言,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了,它不再是我的必需品。”
杜瑞内心很是欣喜,认可了杜嘉暄的想法,“暄暄,那你有想过什么是你最重要的吗?”
她思索了一会,长廊下鱼儿在自由自在的游着,时不时跳跃出水面,看眼天空,它快乐吗?应该快乐吧!
“爸爸,我想要……”她顿住步子吗,转身从未有过的认真与决心,“世间再无病痛,我们都身体康健,安享终老。”
杜瑞问了句,“为什么?是因为‘忘忧’?我们杜家一直不是这样做的吗?你也是。”杜瑞问心般连环追问,他要让女儿看清内心,清楚的知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
世家千年长盛不衰的原因从来不是倚仗其他财、权、兵等外物,最根本的原因,也是造就世家辉煌的是——人,自我认知清晰、目标明确、义无反顾地走在路上的人。
他希望她是。
杜嘉暄皱了皱眉,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究竟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忘忧’吗?不,不是,忘忧只能算是一个引子。
从小听到大的祈祷声、患病的哭声、亲友的悲戚、新生儿的啼哭、重获新生的感谢,她生于杜家,较平常人更早的接触生死,知晓了离别、远行的意义。
她曾收获了许多人的衷心谢意,也看到无法治愈的绝望眼神,生死疼痛面前,从没有老弱青壮之别,也没有贫穷富贵之分,一视同仁的公平。
小鱼跳起又落下,玩得那是不亦乐乎,长廊里的风景在这深秋萧瑟下,更有生机昂然,“爸爸,究竟具体是什么原因我现在也无法说清,但是我知道一点,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忘忧’。”
杜瑞听懂了女儿的话,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好,爸爸不问你了,只要你想做,就去做吧!爸爸永远无条件支持你。”
他没有明确告知他在“问心”,也没有说出杜嘉暄其实已经踏入了世家子弟的另一个门槛,这条路上她会见到更多的景色,看到更多的天骄绝代,当然这条路也会很难走。
时间会告诉她一切,那将是她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如此她才能真正成为世家的棋手,与世争锋,战成一座丰碑。
得到父亲的肯定,杜嘉暄很是开心,“爸爸,太谢谢你了。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被后世敬仰。
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这是她不可宣之于口的狂言,独属于少年的豪情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