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
一石惊起千重浪,这道声音在嘈杂的打杀声中其实算不上大,甚至如果没有十足的注意,根本听不到。
几近疯狂的象山村村民如潮水般涌来,从高处看,只觉得像是蚁群在搬食进洞的狂热。
可是当众人都向着一个方向走去,即使你只是不小心停了一刹那,也会超级明显的。
楚省此刻甚至更胜于此,她将那些人心中的怒火瞬间点燃了一个高度。
甚至就连那个一直被她护在身后,担心会伤到的小女孩,都对着她说了句,“坏女人!”
“这是谁家的姑娘?不好好管教。”
一个老人严厉地呵斥着,被他看到的村民纷纷开口说,“我们可不认识她。”
“对啊,不认识,不认识啊!”
“谁知道是从哪里冒出的野孩子啊!”
中年妇女说话的那种频率乌压乌压虫都得甘拜下风,叽叽喳喳、乌泱乌泱。楚省这是第一次体会到众口铄金,什么叫一口唾沫一口钉。
这杀伤力可真是……她在心中不由“啧啧啧”感叹道。
海边垂钓的老李头终于来了,穿过人群,楚省看着远方的一个小黑点渐渐在光影中逐渐清晰,那一刹那她甚至看到了驼着背的老头仿佛内心藏着一个不屈的勇士。
“咚——”
那是拐杖捶地发出的重音,如同沧海重波,“一大群人围在这都干什么啊?”
“李爷爷。”
“大伯”
“李叔”
……
老李头在象山村的辈分看来很高啊!大家对他都十分尊敬,看到来人是他,纷纷避让开一条路,夹道相迎毕恭毕敬地。
楚省抱臂,右手食指无意地点了点,心中暗道:他莫非有其他身份?
楚省虽不能动武,可是她的身体素质相较于常人还是挺不错的,并且谁也无法断定她没有其他手段,要知道她可是楚家“重九”,顾钰能如此放心让一个平平无奇的老李头看着她?
祠堂前
象山村村民多李姓,据说他们的祖辈可是大唐遗民,李氏祠堂之前可是无比辉煌的,上好的金丝楠木、黄花梨木、沉香木、白玉石、大家刀笔,如今只有匾额上錾金书写的四个大字“李氏宗祠”,依稀在晨光中闪耀出过往的辉煌。
那些妇人伸手十分强硬地按在楚省肩上,想要让她跪下。楚省偏头看向肩上放着的粗糙有劲的手掌,指甲盖里甚至还藏有一些黑泥。
她蹙起眉,轻轻转身避开二人,双眸含着冷气,“我不会跪的。你们若敢再伸手,我不会留情的。”
听了楚省恐吓似的话,那两个中等身材的40多岁父女,挽起的衣袖,胳膊上的泥点,这些都透露出生活的困窘,“李叔,李叔”
“李爷爷,您看看这小姑娘,年纪这么小,眼神可吓人了。”
一个两个地跑向李老头那边,叫喊着说。
一个叫李叔,一个叫李爷爷,这辈分差距可真大。
一旁的同村人,也开口附和,“李爷爷,我家的嘴笨不会说话,可也没什么害人的坏心思,你看着小姑娘,不过是让她在祠堂前磕个头,说句‘冒犯了海神,’给诚挚的道个歉,她竟然这般吓唬。”
“哎,现在的小姑娘可真是了不得了。”
又是一个说风凉话应和的。
楚省蓝色上衣搭配黑色七分裤,十分俗气的穿搭,在她身上甚至别有几分“清雅脱俗”,看来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句话也有错的时候了。
她这副有些清高的样子落入了一个男子的眼中,他是象山村知名的痴儿“李小河”。
李小河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今年刚刚二十。在看起来威武有力的村民堆积里,他单薄得仿佛别人一抡臂就摔出数米远了。
他习惯了低头,从不与人对视,可是那天恰好他抬起头的时候,楚省站在黑白对比强烈的环境中,她入了他的眼。
只是这份感觉于他真是有几分糟糕。
高高在上的神袛,即使失去了神力,也是那般高傲不屈。
他低下头,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自卑,枉他向来自恃清高,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却不过活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话。
行驶在大风大浪中的一叶扁舟,很快就翻了。
人声鼎沸中,老李头第一次坐上了主位,腰背挺直,像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停停,人家小姑娘不过说一句气话,你看你们这一个个的,哭爹喊娘、上蹿下跳的样子,都多大年纪了,也不知道骚的慌。”
老李头中气十足的话直接震得全场鸦雀无声。
不一会,楚省便听到旁边围着的村民种有人低声声嘟哝几下,强权之下这点声音又算得了什么?她眉目清冽,丝毫不掩饰的冷酷与淡漠。
有些时候,只有势均力敌,或者是胜她一子的人才会值得被记住。
“楚省她就算再怎么改,也改不掉骨子里的高人一等。”这是当年程羡生的评价。
程羡生呢?
他现在可是京内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堂堂医术世家杜家的女婿,公子镜的左膀右臂,如今的他是成为了天下所有男子的目标。
以一介平民之身,短短数年,成功跻身于规则之上。
“你确定吗?”程羡生倚在廊桥上,看着端坐着的公子镜。如今的京内大家都不在称呼他为“傅辛言”了,他是公子镜,是千年前那位帝主的后裔。
公子镜这三个字就象征了天下所有的权势,任何人逾不过的一道高山。
公子镜一身玄衣上以金线绣龙纹,腰间的玉佩都是浮雕刻的盘龙,虽不及千年前“龙袍”的华丽高贵,可如今京内也只有他一人配穿此衣裳。
转头看向跳出够鱼食的金鱼,自信道,“如今京内再无异声。”
他没有直接回答程羡生的问题,只是说出了如今京内的现状。他利用天擎山失利一事,扫除京内异己,打散诸多世家连横,无人敢提出质疑,这便是他所谓的权势与威吓。
如今的京内,有人甚至说出了,“大一统”的言论。
虽然京外势力仍在频繁骚扰,可是在京内合力之下,自然不攻而败,甚至有些公子镜的狂热者提出了“踏平京外”的口号。
公子镜想要招揽程羡生,绝非一时兴起。
程羡生笑了,他问“你不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公子镜反问,眸子里藏着的藏着的促狭,两人相视一笑,他们都并不在乎这些。
“你需要我做什么?”程羡生黑色衬衫、黑色西装裤,整个人都像是藏在阴影中,看不见光的井底之蛙,只是他看世界的眼却跳出了这方天地。
公子镜斟满一杯酒,递给了程羡生,“我曾在京外游历多年,回到京内,虽非我所愿,可是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我自然要做到最好最极致。”
程羡生一饮而尽,眸子里藏着些许落寞,都是身不由己啊!没有谁可以得到绝对的自由,他们其实都将所有的美好早已寄予一人身。
可是这份美好终将被所谓的世俗、误会、阴差阳错撕碎了,不开口、不愿说其实都是没有把握,没有自信,他们都做不到绝对的爱与全部的付出。
他们用此自缚自伤自愈,又都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进。
“最**谷乡有异动。”
公子镜转身离去,留下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被风吹至耳旁,又无声息间沉于寂静。
你看落叶洒满池面,它叶面翠绿,透光可见清晰的叶脉图,没有走到生命尽头,却因一场他人的走动掉落。
楚府
程羡生在与公子镜见过面后,十分钟后便也离开了山水行,二人的这一次会晤并没有遮遮掩掩,他们就是要正大光明地告诉京内那些不安分的人。
“尽管放马过来,不论是阴谋还是阳谋,他无惧。”
一个半小时后,程羡生看着记忆深处的楚家大门,离他第一次踏进这座大门时,其实细算下来也不过是两年有余。
风意暖暖,街巷处也变了模样,十步一守卫。
此时应是桃红柳绿,芳香迷人,可楚家的园子里却是杂草丛生,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被两侧肆意生长的花草占住了路,程羡生顿了一瞬,便抬脚缓步。
千年的世家园林,家仆近千人,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守卫加起来怎么说也该有近十万,怎么现在却如此安静,没有一点动静呢!
那日,陈二与楚其恪动手后,被囚于楚家私狱。
京内读书人有近一半的人闯过所谓的世家守卫,不顾生命,开出一条路,他们呢?
拿着横幅者有,上写“礼义廉耻”、“忠孝节义”;
有拿着喇叭大声站在前方,如一面旗帜般引领诸多人,喊道“读书者,天地为师”,“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
他们打着“读书”“育人”的口号,将他们推到了无比崇高的地位,甚至超越了世家特权,楚其恪身份不明,德行有亏,作为天下读书人,站在公理上,自当执公正仁义之剑;身为楚家学堂学生,自当报答老师教育之恩。
你看,无论站在哪?他们都是有理的。
王恒一事,虽已处理,可是楚家怀瑾握瑜的丰碑已有裂痕,风稍动,便有人坐于屏风后,推波助澜看戏曲百折。
楚府的守卫看到这么多身穿长袍的人,即使知道自己的职责,可是也不敢开枪尽职,因为这个后果他们都承担不起。
只好手牵手并排将他们拒之门外,可是数十人相较于数千人之力,何其微弱,无异螳臂当车,终究被人群冲垮,看尘烟四起。
“快去传信。”有一个守卫大声喊着。
年轻的守卫是第一次见到此种情形,慌乱问,“要说什么啊?”
这话简直是气死个人,年长的守卫怒目圆瞪,厉声说,“就说,万名学子暴动。”
他用了“暴动”这个词,足见事态极其严重,至于上方要怎么决策,只能等待通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