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小姐不见了,距离京师堂西南方向不远处有人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您看看。”管家陈叔着急忙慌的跑着来,他其实也很担心自己的儿子,可是第一时间还是说的是楚省。
楚其恪此刻正专心地对弈,他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楚河汉界分明的棋盘上,只见黑白两方陷入了持久战,一时间谁都没有绝对的实力打败对方。
正如如今这京内混乱的局势,表面上公子镜一统京内,傅家于诸世家之首,各家臣服,可谁都知道这风平浪静的海面下,暗藏着浪潮汹涌、风云诡谲。
这京内的局势就是任天上的仙人看了,也只能摇摇头长叹一声,乱!乱!乱!
京内某处宅院内
一个戴着斗笠,辨不清男女的人,坐于一旁,平静的吩咐说,“此事你完成的不错,下一步你要做的便是:将楚其恪的身份昭之于众。”
顾钰跪在下方的木地板上,低着头看不出想法,只听清凉的少年嗓音说道,“十八先生远谋神算,只要揭穿楚其恪的假身份,将那桩陈旧秘事告诉几大世家,他们那些所谓的世家团体定不攻而破,您这招从内部瓦解的法子可真是太高明了。”
那桩陈年秘事可是他们费了不少心血才挖出来的。
十八先生从不做亏本生意。
只见傅家、韩家、杜家、景家、孟家、齐家、方家、明家、李家、宋家、赵家等京内叫得上名号的世家府门前,都出现了一个黑衣人飞镖传信——上书“家主亲启”。
“蹬蹬蹬——”
“蹬蹬蹬——”
“蹬蹬蹬——”
各大世家府门前情报头子第一时间查=查验信件,并立刻派人探寻黑衣人的底细,查验身份,可惜他们行动还是稍微晚了些。
十八先生的黑衣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虽然不敌众世家那般千年积蕴,可是在隐匿、速度这两方面可是其中的佼佼者,寻常的世家情报分子可是比不过的。
孟家
“消失了。”
杜家
“没查到。”
傅家
“他们走得很快,按照身法来看,不像是京内的,倒有几分像是东瀛岛那边。”
韩家
“查不到就算了吧!”在秦羽死后,韩经白心中只有一件要事:为秦羽报仇。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于她而言无关紧要。
只是这信上的事是否是真的呢?
与此同时,这封信呈于京内景家、齐家、方家、明家、宋家等诸多掌权人的面前,在平静的海面上投入一颗巨石,终将掀起一场滔然大波。
听!
“什么?”
“楚家家主楚其恪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
“他是冒充的。你还记得吗?之前楚家家主楚其恪执意要娶那京外女子,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对了。”
“马后炮,你现在才说。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要知道,楚家可是诗书传家,天下读书人心中的上上等。如今发生了这般丑事,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哎,这可就不对了,如今的楚家可不是之前的楚家了,楚家学堂解散,如今门客走了一大半。”
“范老大,你别说这些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据我所知,如今楚家的义女可是当今傅家家主之妻。”
静谧的丛林深处,一处青瓦檐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透过窗棂看去,只见一群中年男子穿着棉衣裤,依稀可见有几人的衣裳上打满了五颜六色的破布补丁。
他们中有的人胡子拉碴,有的人发丝如杂草,有的人瘦骨嶙峋的看起来饥一顿饱一顿的,有的人像是久经烈日炙烤的皮肤而精瘦,当然也有的五官端正,俊逸如青柏,不过他们的眼神里的都有着如天上之阳般的炙热而璀璨的希望。
他们自称为“抱薪人”。
抱薪人,是京内宏郭镇及四街十八巷中平凡人的觉醒者,与杨苏和等入了上书院之人不同,他们从来受的都只是平民教育,世家阶层的壁垒他们从未跨过去,他们始终坚持者“自救理论”,即不求上苍,不问权贵,寻一个不问出身、不分阶层的救世良方。
他们眼中的救世良方则是——改天换地,京内之地,京内之物,若有用,人人可用,这便是他们想要创建的“理想国”。
依照抱薪人首领费聪的计划,“楚家一事是那些千年世家崩塌的开始,也是他们觉醒的开端。千年来世家高高在上,不临凡尘,不敬五谷,却有着所谓的‘传承’,生来便拥有非同寻常般的力量与智慧。而他们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奋斗一辈子,甚至还比不上一个世家的淘汰者。”
确实,世家千年来保持崇高地位的同时,家族内部都各有一套自己的独特选拔制度,每年可能都会有人离开,沦为“下等平民”,这也是最初宏郭镇及四街十五巷存在的意义。
费聪眼角眉梢都露着和善的笑意,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会显得更加平和些,“我们的理想终将实现,天地大势都在我们这边,世家终将成为过去。”
楚家
就在京内他人都在为自己所得的消息真假而四处忙碌时,只有楚家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只见砚台里墨干了又流动起来,顺滑无比的上等徽墨留在笔尖,浸润了宣纸。
“咚”“咚”“咚”……香烟盘绕房梁,纸墨的淡淡清香萦绕着,楚其恪醉心于笔墨,十分地淡定,自从楚家学堂解散后,门客走了一大半,他也真的像是个修心养性的普通人那样,不问京内时事。
就连今日管家陈叔说,京内有不利于楚家的传言时,他也是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影响不了他练字。
楚其恪看似淡定,其实他早已跑神了,写字也是他不动声色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悲愤与无力,世人皆说他楚其恪“多智近妖”、“冷情冷性”,上溯千秋下望春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谁有知道,他也曾跪拜过诸天神佛?
现在在楚家的他根本不是楚其恪本人,原本的楚其恪早已死了,葬身深海中,骨肉融于鱼腹。
二十来年前,一个世家贵公子横渡“无名海”,他的目的地是京外之地,他便是楚家楚其恪,而当年的他则是流窜于市井中的孤儿“林无”,他无父无母,没有人愿意理他,只是希望像那大树般茁壮成长,他拼命般汲取着土地花露。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为了活下去的孤儿,一个是寻求历练的世家贵公子,两个人,不一样的路,按照命运的轨迹,他们是不会有交集的,可是……
在当年楚其恪乘船出海时,他可是不要命般地藏于船舱中,甚至有时候为了躲避排查,他也会潜于船底,跟着那艘船,借势去往京外。
他自幼长于无名海畔,无名海的那一边是什么?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少年的他在无名海畔看尽世间冷暖,饱尝冷眼,在小小少年的心中,无名海的那一边,是春暖花开、花鸟虫语。
于是,渡海成了林无心中的执念。
“先生,”陈叔站在门外喊了一声,瞬间打断了楚其恪的回忆。
他从回忆中抽身开来,眼角有些干涩,伸手揉了揉,不知是想要抹去些什么,“进。”
陈叔看着屋里一片黑暗,先开了壁灯,不算太亮,正正好可以驱散些黑,看见人的轮廓,“先生,已探听清楚了,外面都在传言您……”
陈叔低着头,拉长了话音,倏地一下,重拳出击,直接将楚其恪身前的书案一分为二。
“碰——”一声,是拳掌相交的声音。
楚其恪微眯着眼,极具压迫感地说,“为什么?陈二。”
一直是保持着谦卑姿态的陈二,此刻脊背挺拔,眼神里有恨意也有藏着的忧伤,相处二十多年的主仆情谊岂是寻常,可是他亲手杀了真正的楚其恪。
身为楚家家仆,陈二的命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自己,他眼里含泪,出拳的速度愈发快了些,丝毫没有放水的意思。
楚其恪虽常做书生打扮模样,可是幼时却也是在生死边缘撑着一口气拼命存活的孤儿,尽管楚家家主高位他也身居多年,可是有些习惯是改不掉的。
陈二劈掌斩过,楚其恪的飞踢而来的一脚被打断,他转身潇洒落地,声音里藏着些许的原谅,陈二,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二十多年,楚其恪和陈二在一起待的时间,远胜过其他人,他一个眼神,即使不开口,他也明白他心中所想,这便是经年累月培养的默契。
一向眯眼笑意的陈二,此刻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怨恨与愤怒,“你不是楚其恪,真正的楚其恪究竟在哪里?”
陈二有些撕心裂肺的喊着,声音不是很大,正正好萦绕在这间屋里,仿若3D环绕般的音响重重击打在楚其恪的心中。
他的话语并没有唤醒楚其恪,他皮笑面不笑地问说,“我不是楚其恪会是谁?陈二,你最近可能太累了。”
楚其恪话里的意思,陈二一下明白了,他想要杀了他。
陈二眼角含泪翻身一掌,将一件近一人高的瓷器拍向楚其恪,在瓷器碎片飘落的刹那,二人在碎屑微尘久久凝望。
他疲惫至极说,“我错了,是我错了。当年不过是一句“京外历练多凶险”便打消了我心中所有的疑惑。我将一切都归咎于次,自我说服,甚至就连老家主都为你背书。”
“可是我和他自幼相识,一同玩耍一同学习,他是个十分善良的人,他曾说,“如果在正确和善良中必须选一个,我选善良。”虽出身钟鸣鼎食的楚家,可是他却丝毫没有世家不良习气,自矜自傲、无情冷漠、高高在上、铺张浪费这些在他身上都没有。”
“他说,‘所有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
“你伪装的很像他,可是你骨子里却是一种自私、高傲、冷漠的本性,我以为这是成为‘楚家之主’的必修课,却忘记了一个人再怎么变,他的那颗心永不会变。”
“所以,你究竟是谁?”
陈二说完话的一刹那,楚其恪一掌锁喉,他跪倒在碎瓷片上,身上的伤痛也掩不住内心的荒凉。他睁着眼,十分想要真正地看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