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3
萧侃是在第二天下午有了燕山月的消息,否则以她的性格,林寻白怀疑整个敦煌城都会被她掀个底朝天。
不过准确地说,她不是联系上了燕山月,而是找到了赵河远。
半个月过去,丝路美术馆的封锁终于解除了,子母展厅正逐步恢复原样,赵河远在四楼的馆长办公室与贾超商议保险理赔的事项。
陈海因丧子一蹶不振,连带巡展的事也一并丢给了贾超。
萧侃气势汹汹地杀来此处,门岗的保安记得她的长相,吓得差点报警,最后又是刘秘书来接,把她带去三楼的休息室。
没多久,赵河远下来了。
秘书打头阵,保镖不离身。
萧侃没心思客套,直截了当地问:“燕子呢?我打她电话为什么不接?”
赵河远坐在沙发中央,刘秘书替他作答:“燕老师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机坏了,所以没有接电话。”
萧侃当即察觉不对,“摔个跤有那么严重?再说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摔跤呢?”
“手机是从二楼摔下去的,人只是崴了脚,手腕蹭破皮,没有别的大碍。”刘秘书继续说,“回头让燕老师亲自给你回个电话。”
回头?
她可没有那种耐心,直接掏出手机往桌上一拍。
“就现在!”
刘秘书还想解释,赵河远抬手示意他打住,“萧老板不相信我?”
萧侃双手撑桌,目光锐利地凝视他,“你当初明知我不在场却不肯作证,以此要挟燕子去帮忙,现在案子有了进展,我根本不需要你作证,你说我相不相信你?”
换而言之,燕山月已经没有替他干活的必要了。
更何况人受伤了,这是萧侃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赵河远平和地与她对视,慢悠悠地说:“萧老板,我觉得你弄错了两件事。”
“是吗?”她冷笑,“那我倒要请教赵总了。”
“第一,你怒气冲冲来找我,无非是觉得燕老师出了意外,怀疑是我们故意让她受伤,但巡展在即,壁画又没有完工,她受伤对我百害而无一利,相反的,我倒是有理由怀疑,她是不是想拖延时间……”
赵河远说着,顿了一下。
“算了,我也不恶意揣测。第二,要不要替你做作证,你需不需要我作证,都是次要的,燕老师之所以在做壁画,难道不是因为《得眼林》本身的问题吗?”
说到底,这才是萧侃被他攥在手中的把柄。
可她爽快地大笑起来。
“你的佣金我没有拿,壁画未能如期找到,按合同付你赔偿金就是了,咱们一拍两散,你把人给我交出来!”
人只有在乎的时候才会被拿捏,眼下她是一点都不在乎赔偿金。
按燕山月的说法,这也是一种房贷自由。
赵河远佩服她的干脆利落,却还是提醒了她一句。
“以萧老板的能力,损失的赔偿金最多是再干几年,但你想过没有,你损失的真的只是钱吗?”
萧侃不经意地动了一下眉梢。
他继续说:“你在圈内是靠什么立足的?一旦壁画的真伪曝光,人人都会知道,大名鼎鼎的萧侃因为找不到真迹,就自己做了一幅赝品交给雇主……”
“萧老板,你可是要身败名裂的。”
“是啊。”刘秘书附和道,“多亏赵总大度,允许燕老师再做一幅壁画补救,要不然……”
萧侃死死咬住下唇。
她深知自己能有今时今日的名头,全靠保真的口碑,身败名裂的下场她能够想象,别的不说,掮客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
赵河远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
“况且,你一心想把人接走,万一她并不想和你走呢?”
“怎么可能?”
赵河远笑笑,把香烟一搁,拿出手机拨了一通视频电话,“我太太正在照顾她,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
萧侃一怔,赵河远的太太也来敦煌了?
视频很快接通。
对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不好意思,赵总,太太在忙。”
听口气,多半是个女助理。
“没事,我不找太太,你把手机拿过去,是燕老师的朋友要看她。”说罢,他将手机放在桌上,朝前一推。
萧侃半信半疑地探头看去。
视频中的画面缓缓移动,先是一间陈设大气的会客厅,接着进入卧室,看装修风格应该是某个酒店的豪华套房。
宽敞的卧房内,燕山月靠坐在床上,右手绕了两圈薄薄的纱布,她看起来气色不差,是不像有什么大问题。
最让萧侃意外的,是床边还坐着一位身着宝蓝色长裙的中年女人,挽起的长发盘成一个精致的发髻,露出优雅的肩颈线。
一个侧影已是风采华贵。
那女人端着一碗汤水,正贴心地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燕山月。
“燕子!”
萧侃隔着屏幕叫了一声。
低头喝汤的燕山月抬起脸来,乌黑的眼瞳对上手机,她看到了萧侃。
“你没事吧?摔得要不要紧?”
屏幕那头,燕山月浅浅地笑了一下,“脚崴了一下,休息两天就行。”
“你人在哪里?我过两天去接你,合约的事我会和赵总公事公办,你没有必要替我处理这些问题……”
“萧侃。”
燕山月头一次打断她的话,“做事要有始有终,我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完,这也是你的原则不是吗?”
“我……”
她一时语塞。
“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我在这里很好,不用担心。”
没等萧侃继续追问,手机镜头已经拉远,画面中,女人放下汤勺,抽出一张面纸,无微不至地替燕山月擦拭嘴角。
不可谓不细心周到。
赵河远拿起手机,叮嘱对方给燕山月再买点补品,尔后便挂断电话。
“没有骗你吧,她是受了点小伤,可我太太尽心尽力地照顾,她自己也愿意留下来。”
这下萧侃再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赵河远重新拿起香烟,刘秘书替他点上,烟雾缭绕中,他带着半真半假的诚恳对她说:“你我都是生意人,该追求的是双赢而不是两败俱伤,赔偿金我不会要,若是能长久合作,又何必做一锤子买卖呢?”
他铺好的台阶,萧侃必须得下。
“好,赵总的话我会记着。”
“对了。”赵河远问,“你说案子有了进展,不再需要我作证,莫非是凶手抓到了?”
萧侃挑眉,“赵总也关心这个?”
他叹息一声,“陈总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看着揪心,要是警方能给他一个交代,他心里多少会好受些。”
萧侃直言不讳,“那天晚上,有一伙盗墓贼钻进美术馆偷画,撞上了陈恪,所以……”
“贼抓到了吗?”他问。
她摇摇头。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那里突然失火,人全死了。”
赵河远抖烟灰的动作明显停了一下。
“你去找了盗墓贼?”
萧侃眸色一沉,“不可以吗?”
赵河远似笑非笑地说:“只是没想到萧老板人脉这么广,盗墓贼也找得到。”
“混饭吃的生意哪里比得上赵总。”她耸肩自嘲,“燕子还要劳烦赵太太照顾,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
萧侃刚一走出丝路美术馆,林寻白就把车开了过来,落下车窗,着急地问:“怎么说,我们去哪接燕老板?”
她拉门上车,往后一靠,“不用接,她没事。”
“那怎么不接电话?吓死我们了。”他不放心地又问,“你见到燕老板了吗,赵河远说没事不一定是真的。”
“见到了。”
“燕老板在美术馆里?”
她揉了揉太阳穴,把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林寻白愣了半晌,有一种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复杂心情。
这也是萧侃看到视频后的反应——总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假如燕山月是被赵河远强行扣押的,他们大不了报警,可她偏偏好得很,甚至是好得过分!
“那……燕老板会不会是被逼演戏?”
这种可能性她当然想过,但一秒就推翻了,因为无论赵河远口中有多少假话,至少有一句是真的。
巡展在即,壁画尚未完工,燕山月受伤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为了利益,他太太亲自上阵也不足为奇。
从这个角度看,壁画一天不完工,人就一天不会有危险,时间也是由她在控制。
“走吧。”萧侃系上安全带,“燕子让我去忙自己的事,我们去找张阳,看看那个陶制菩萨到底有什么名堂。”
***
敦煌市公安局,物证室内。
那尊从火灾现场发现的陶制菩萨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面上。
张阳等候已久。
萧侃戴上专业的白手套,将烧黑的菩萨造像拿起来,林寻白给她递了一把刷子,她小心翼翼地刷去表面黢黑的焦土。
鉴定真伪,首先要观察的是这件古董最重要、最有价值的部分。
比如,看青瓷要看釉色,看古画要看用笔,那么看造像自然是看头部塑造,所以她不着急清理其他部位,而是将菩萨的头部先清理出来。
白亮刺眼的照明灯下,她凝神专注。
片刻之后,她放下陶俑,脱下手套,十分笃定地下结论。
“这是一件赝品。”
单看照片,这尊陶俑的确做得精妙传神,然而亲眼见到实物,便会发现当中细微的瑕疵。今早,田媛给她发来河nan省博物馆那尊左胁侍菩萨的高清图片,两者一对比,这一尊的表情明显过于柔和,少了几分宝相庄严的神韵。
林寻白费解地挠了挠头,“吴鼎不是这一带最厉害的土耗子吗?怎么会藏一个赝品在地下室?”
张阳亦有相同的疑问。
萧侃耸肩,“但它确实是个赝品,而且我看出来的问题,必定也会有其他专家看得出,你若是不信,可以再找人鉴定。”
听到这话,林寻白不由地啧啧嘴,凑到她身旁耳语,“还是咱们燕老板牛,那么多专家都看不出,难怪赵河远夸她画技一流。”
“是啊,燕子毕竟是……”
她骄傲地抬起下巴,可话说一半,她陡然停住了。
赵河远的话忽然在她耳畔重新响起。
——若是能长久合作,又何必做一锤子买卖呢?
她一把揪住林寻白,“你之前和燕子去找赵河远作证的时候,他还说什么了?”
林寻白被薅得猝不及防,圆领T恤都拉成了深V,他哆哆嗦嗦地回忆,“他说燕老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做一幅壁画太亏了……”
萧侃倒吸一口凉气。
倏然松开双手。
“我好像猜到陈恪非要拿回壁画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