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太阳底下晒久了的缘故,阿诗有些热。回到家中,她便拿着衣服进了盥洗室。楚辞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便在客厅坐着。这个时间点,准备晚餐有点早。毕竟,两个人的饭菜,不复杂也不需要太耗时。何况,徐母送来的食物还未吃完。
他时不时往盥洗室的方向看上一眼,担忧从未下过他的眉宇。
阿诗将套装样式的家居服放在架子上,便蹲在浴缸旁边,先将它干干净净的洗过一边,随后便堵上了出水口,等着水溢满大大的浴缸。
她褪去身上的衣物,抬脚踩进去,略微发烫的水温袭击着她情感上的麻木,随着她整个人在浴缸里面躺下,水仍旧在放,水位线也在不断升高,仿若要将她整个人闷下。
她缓缓地闭上双眼,随即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处在一种漂浮的状态之中。她好像掉落进了大海深处,没有任何的挣扎,她就跟着水压缓慢下沉,一点点地沉入到深海底部。
水位线漫过她的颈项,接近脸颊,步步逼近额头。她屏息敛神,感受着水温在自己身体每一处蔓延,一寸一脉。
她用力的收缩胸腔,停止自己的呼吸,可这一池水就如深海底部的那鲨鱼,带着势在必得的凶悍,想要将这份鲜活的餐食一口一口的吸吮进自己的胃里。
她可以反抗的,可以自救的。可是这口鲸鲨于她来说似乎太具诱惑力,她似乎迫切的想要与它合二为一。
她的身体完全沉入进了水中,浴缸里面的水溢到了外面,它们缓缓流淌,在盥洗室的各个角落延伸。
楚辞看着墙上的时间,算着阿诗的沐浴时长。当时间过去半个小时后,他安慰自己别急,阿诗做事向来慢条斯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凑齐了四十分钟,他无法忍住心底的慌乱,直接起身没有丝毫顾忌的推开了盥洗室的门。
“阿诗。”凄呛而绝望的声响,给偌大的盥洗室里面,罩上了一层浓郁的低压气流。
他几乎是奔赴到浴缸面前,伸手抱起阿诗,跪在地上:“阿诗。阿诗。”
阿诗缓缓睁开双眼,带着半解:“怎么了?”
楚辞的泪落进浴缸,那是阿诗能看见,也能感受到的疼痛:“阿诗,别丢下我。”
这是压抑到绝望的乞求,他的脸靠在阿诗的肩颈处,哭泣到颤抖。这刻,他丢掉了所有的男性坚强,有的全是孩子的无助与恐慌。似乎,母亲在他面前死去的影像在重现。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他一直喃喃自语着这句话。
阿诗伸出双手,拥抱他孩子的无助:“我只是有点困了。”
楚辞仍旧低喃:“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此时此刻,楚辞所流露出来的所有无望,在瞬间铸成了一把锋利的剑,命中阿诗的心房。一刀一刀的在隔断她心底的结。她清晰的看见了这些时日以来自己所忽视的有关楚辞的那份伤痛。或许,用煎熬一词于他来说更为合适。
她抱着楚辞的双臂在用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说过的,不会走。”
“阿诗,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求你,不要丢下我。”小时候,被父母丢弃,被亲人丢弃。他总是在害怕丢弃,又总是被丢弃之中徘徊迷茫。
终于,他长大了,学会了如何面对这一次词汇。将自我封锁,独来独往,直接截断了他人放弃自己的权利。可遇见了阿诗,对她的步步情陷,冲减了他对抛弃这一词的胆怯。打开了自己世界的窗户,再是大门,欢喜的迎她进入,随后便做下了不放任她离去的决定。
他想,只要他不放手,她就会在他的世界里面畅游此生。
可当他冲进盥洗室,看见阿诗沉浮在水中时,就如同这一池的水一下去挤压进了他的胸腔之内,它们在他的身体里面流动,却因为容积不够,只得沉积进他的四肢百骸,渐渐凝固,接着便是冰冻。
浴缸里面满出来的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或许是有源源不断的水流袭来,他感觉不到凉意,仿佛那是阿诗的温度。于他来说,是死而复生的温度。
他抬起头来,捧着阿诗的脸:“阿诗,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哪怕是让我违背伦理,双手染满罪恶都可以。真的,不要走,不要死。我想要你活着,想要你好好地活在我身边。”
阿诗双眸噙满泪水,不停地往下掉。
楚辞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我们相识相守太短太短了。我计划了太多想要与你一起去做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求婚,你的名字还没有落在我的户口页上。我想要听你说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带着你去看更大更辽阔的世界,想要在每处风景都留下我们的笑靥。
“阿诗,我以前不怕死。遇见你之后,我变成了贪生怕死之徒。”他给阿诗不停地擦着眼泪:“阿诗,我知道你很累,我也想过要放你走。我一遍一遍的说服自己,可惜抱歉,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说到最后,楚辞的声音哽咽的几乎无法成语。
阿诗双手摸着楚辞的脸,这是自父母离世以来,两人第一次如此赤裸对照各自内心。她突然对自己生出了几分厌恶。厌恶这些时日以来自己对楚辞的忽视,厌恶自己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之中,似乎变成了她曾经嗤之以鼻的无病呻吟之人。
她将楚辞抱在自己的胸前,他的脸贴着她雪白的肌肤:“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白发苍苍,直到你步履蹒跚。”
“阿诗,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道歉?可是他似乎觉得,自己应该对阿诗说声抱歉。
抱歉自己无法大方的放开她的手;
抱歉楚耀间接害死了施婷与阿光;
抱歉自己与楚耀那陌路殊途的父子关系。
“你无须对我抱歉。”
水一直在流,以至于地漏都无法接住它那盆满钵满的状态。它们甚至漫到了楚辞的脚踝以上,眼看着就要往盥洗室外面涌出。
情绪恢复过后的楚辞,伸手关掉喷头,这才止住了水流的蔓延。而他身上的衣服也全然湿透了。他放开阿诗,担心她在里面泡久了会感冒,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不要泡了,穿衣服起来。”
阿诗点点头。
他拿过旁边的浴巾,披在从浴缸里面站起来的阿诗身上:“我先去换衣服。”
阿诗仍旧乖乖点头。
他起身往外面走去,给盥洗室的门留下了一道缝。待他从卧室里面换完衣服出来,阿诗正坐着客厅的沙发上吹着头发。
他走过去,接过吹风机:“吃完饭,想要出去走走吗?”
阿诗摇头。
他告诉自己不要急,阿诗只要承诺了,就定然会做到。这是她的性格。
吃过晚饭,两人在客厅里,看着纪录片,万里江山在航拍之下,更加立体化了它的美感与魅力。每一处的镜头里面,似乎都有着楚辞所谓的有关他与阿诗的人生旅程规划。
他拥着阿诗的肩,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阿诗没有反对。
只是静静地看着电视之中的画面,或许想起的是自己也曾在这一处走过,也曾坐在母亲的身旁为她描述它的壮阔与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