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洪都的温度反而上来了。
至少夜里的江边反而有些暖了,风也不如从前凛冽。
或许是人变了,所以会觉得温度也不一样。
梁言掏出烟,只剩最后一根利群了。都说利群劲儿大,得多少烦心事才能要利群出面压着。
不知道,她抽惯了利群,别的都不习惯。
风不算猛烈,不用捂着火也能把烟点燃。
她喝了些酒,是让司机开车过来的。梁言敞开了风衣,慢悠悠上了桥,让司机去边上自己遛弯。
夜不深,不到十点,沿江两岸灯火通明。
冬夜里也没有夜钓的人,如若有人过来,只会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疯子,像是出逃的女郎,最后看一眼这个城市。
偏偏她逃不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局,只是跳不跳的问题。从来都没有单一的局,一定还会有局中局,局外局。
一根烟抽完,她在桥中间的灭烟处把烟钦灭。
到此为止吧,大家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好好往前。过去的事情,深究太多都没有意思,更何况圈子这么小,怎么样都容易再遇到。
她有更多的资源去查南唯想要的结果,但从来不会把所有的消息透出。信息差带来的不平等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反而不利于她们的感情。
从开始到现在,不过是个圈。
地球是圆的,世界没那么大。
偏偏阴差阳错全部撞在一起。
梁言伸出手到护栏外面,有簌簌雪落。细小的雪花,落在黑色布料上便显现出形状来,还没等人看确切,便被体温染的化了水。
密密麻麻的雪花落下来,像无声的小雨,落在哪都不痛不痒。
梁言打电话让司机开回来,她要去城际看看。
司机刚过来,她把那个打火机扔过去,“帮我保管下,这段时间里我得戒烟。”
那个珍藏款的火机,没想到有天也会这样被抛下。像个话柄,一下子被扔出,不知道是救了谁,又把谁推下水。
白牌车在几条快速路上疾驰,最后穿过隧道抵达城际。也不是为了要看什么,只是刷油耗,小小仰慕一下万家灯火。
亮着灯的窗户里,可以有南唯,可以有许诺,但是不会有梁言。
......
雪花落在阳台盆栽的泥土上,显现出形状。
“张也!”
南唯大声叫他,“下雪了。”
“你回来之前,秋水那边也下了雪。”张也过来揽着她的肩膀。
她确实是胖了些,如今肩膀也不似过去单薄了。长了肉,是好事。至少关节不容易受伤,也好过冬天。
“京都的那套房子快到期了,年前得回去搬一下,不然就要多交一个月的房租水电了。”
张也侧身,低头问她,“之前不用我的卡,后来压力是不是特别大?”
“谁还没点副业啊,我也是很厉害的!”
“知道你很厉害,年后还想回去吗?有空陪你。”
“我这借调也快结束了,回头我跟老杜说说吧,这边熟人太多了,我想回到我自己的圈子里去。”南唯抓住他的手臂,“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贪玩?虽然我也很想在你身边啦。”
“怎么会,你也会有你自己的生活圈子,怎么舒服怎么来就好了。”
南唯笑着,松开他的手,蹦蹦哒哒到客厅沙发上去,往后一躺,好像坠落到了另一个空间里。
她彻底放松着,团团也跳上沙发缩成一团在她腿边。
恍惚间,南唯一颗一颗掰着那串小叶紫檀。
大环境真的很差,她已经收回了想辞职的念头。还好之前还没有跟老杜谈,不然老师傅指定是要骂自己的。
张也站在阳台,看着南唯这样的举动。
她有时候是那样的跳脱,有时候是那样的冷静,有时候是那样的决绝,偏偏这样的灵魂最是鲜活。
他还记得很多同龄人自己以为拿下了年轻的肉体,炫耀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反复强调不听话。但是没有人愿意听话,这是真理。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灵魂,怎么会甘于受控制?
最令他感到宽心的一点就是,他们不会有任何捆绑,即使有,也是极容易分开的两个个体。
他时常自以为做的不错,也不过是在她面前才会反思。如若他不够自私,大概也不会有现在。私心和懒惰,让他们捆在一起,他们只是没有耐心找别个,现在又刚好契合。
如同漫天的雪花,随时可以降落,也随时可以融化。
没有那么多刻意,只是因为心思到了。
南唯闭上了眼睛,团团忽然跳过去舔她的下巴。
湖蓝色留在了赵女士家里,南唯后来也懒得带猫奔波。张也想到南唯最初暗示自己的时候,说要养那只脆弱的狸花猫。
现在想来,或许最初的同情心泛滥确实是有,更多的也许是小姑娘的小把戏。
南唯晃过神来,回头就见到张也站在那里。
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的感觉。
最后只对上那个眼神,如同时间停止般冰封。
直到团团摇着尾巴窜到张也面前,一切才算停。
南唯晃过神来,到柜子里找酒喝。不过张也之前托人定的那坛子黄酒在腊八的时候就喝完了,现在已经空瓶了。
“下次买点朗姆和伏特加好不好,我给你调酒喝。”
张也走过去,在她腰侧的空隙坐下,“原来喜欢烈酒,看来之前推荐的佐餐酒,不过是小菜一碟。”
“一定要买黄柠檬噢~”
带着薄茧的手搅着乌黑的发,发圈丝滑的散开,不留任何痕迹。
“为什么一定要黄柠檬?”
“你知道茉莉朗姆吗?”
“听说过。”
“黄柠檬从来没有出现过在这样的命名里,可是没有黄柠檬加持的茉莉朗姆,就像是老式包办婚姻一样,索然无味。茉莉的芬芳和朗姆的醇烈,要黄柠檬中和的。”
张也点头,“等年后给你屯着?”
南唯笑着戳他,“年后我就回京都了。”
她忽然坐起来,捏着张也的耳朵,“陪我去看升旗吧,我想和你一起看。”
“好。”
“还有什么愿望?”
“也不是什么愿望啦,就是小事情。”
“如果你会开心的话,那就不算是小事情。”
雪还在下,没有什么痕迹,像小雨。
......
杭州再也没有下过雪,谭生在西溪等了很久。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信奉鬼神,可是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加上人的私心,怎么讲都只有把一切推给鬼神才好破局。
谭生在庭院里坐了大半天,还是管家带着毯子过来,“要给您准备晚餐吗?天色晚了。”
“还有人划船吗?带我去逛逛吧。”
管家弯下腰,扶着她起来。
“水边冷,您还需要加衣服吗?”
“没事,毯子已经够了。”
管家一路扶着,岛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反而有些冷清。
“说是年关的时候会在市区放烟花,您要下去看看吗?”
“运河边吗?还是断桥那边?”
“在运河,怕是会人很多的。”
“你们过年要轮休的吧,我要是下去了,不是有人要加班?”
管家给了个并非职业属性的微笑,“拿着三倍工资陪老板看烟花,谁会不乐意呢?”
“岛上还有其他人吗?没有的话,到餐厅组个火锅局吧,大过年的还要招待我。”
“行,听您吩咐。”
木制的船身在河道缓慢穿梭,管家第一回与谭生平坐在一起。
他们没有权力和资格过问谭生的家庭,也没有兴趣谈论别个的生活。这是和院里最大的不同,也许他们不知道这是谭生留在这里的原因,只会说她是钱多的没处花。
林木萧萧,是冬季特有的景象。
若是下了雪,倒是会更有意境。她看着那些无边蔓延的树杈枝桠,轻轻摇了摇头。
不下雪也好,管家们无需担心扫雪的工作。
在水上绕了好几圈,船靠了岸。
餐厅已经备好餐,在等谭生过去。
“没有下雪,地也不滑,让我自己走过去吧。”
管家松开了搀扶着她的手,看着她缓慢行进的背影。她不是那种难搞的客人,只是偶尔也倔强。
餐厅备的是鲜虾面,还有些小笼。很正宗的开口叉烧和豉汁排骨,让谭生赞不绝口。
谭生尝出来是现做的点心,“有心了,麻烦跟主管说要给师傅加绩效。”
管家站在旁边,记下了。
谭生开始一边看手机,处理邮件,一行人便退下了。
院子里起了风,倒也没什么枯叶可落,只有低矮的灌木,偶尔能落几片叶子下来做做样子。
谭生用完餐,慢慢走回自己的别墅里。
一路走着,她说着,“如果下雪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或许是世界,或许是她自己。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像个无解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