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拨弄琴弦的动作一顿，音乐声戛然而止。

　　苏木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

　　看来她没猜错。

　　停顿只有那么短短一瞬，张彦很快又拨弄起琴弦，继续刚刚的曲子，眼睛却直视着苏木，笑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吗？”

　　苏木斜着身子往塌上的小几上一靠，缓缓说道：“因为矛盾。”

　　从张彦母子的经历可以看得出来，在一开始他母亲是很爱张彦的，尽管生活艰辛，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张彦，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刘起而爱屋及乌。

　　只是，当苦难太过深重，超出了一般人的承受力时，只要抓到了一块浮板就不会再放手。

　　那种害怕再次一无所有的恐惧超过了母爱，就有可能让她在瞬间做出选择，为了自己而牺牲儿子。

　　人心是最易变的，何况张彦母亲还是在那种情况下生下张彦的。

　　她决定生下张彦，是因为在心底深处还坚信着有一天刘起会回来接他们母子，相信刘起曾经说过的承诺。

　　但随意时间的推移，随着生活越来越难过，希望被苦难磨灭，她对刘起的爱渐渐变成了恨。尤其是在找到了另一个给了她依靠的男人时，面对张彦这个长得和刘起这般相像的儿子，面对这个让她受尽苦难的“罪魁祸首”时，她不可能不恨。

　　一个还未成年，还无法保护自己的小孩，面对着人面兽心的继父，连最后可能会保护自己的母亲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可想而知张彦的日子会如何。

　　如同母亲对他的感情，张彦对母亲的感情也一样的复杂。

　　因为最初的爱和守护，他爱自己的母亲，因为后来的不闻不问，他又恨着她。当这种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他处于崩溃的边缘，为了找到出口，只能动手了。

　　苏木能理解这种感受，因为她也曾经经历过，由最初的期待，慢慢转化为一次次的失望，最终绝望，而这绝望又转化成恨，恨不得亲手毁灭一切。

　　她垂下眸子，继续说道：“你恨她对你的绝望袖手旁观，可是你又忘不了她曾经对你的百般呵护，在你的内心深处仍然爱着她，最重要的是，你已经没办法控制心底那些杀人的幻想，你想要彻底放纵自己去实现你的幻想，要踏出这一步，就需要将自己心底那最后的一点爱拔除，所以，你自己动手了。只要你母亲死了，你就可以再无顾忌，想杀谁就杀谁。”

　　说到这里，苏木看到张彦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果然没看错人。”张彦指尖动作加快了些，看着苏木的眼神渐渐变得狂热，“你和我根本就是同一种人，所以你才能这么了解我。”

　　苏木皱了皱眉，坐直身子，冷声道：“我和你不一样。”

　　她是恨苏志森，但她从来没想过要动手杀了他。

　　耸了耸肩，张彦弹出最后一个音符，“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打开那扇门，只要你亲手推开它，你就会沉迷于此。相信我，没有什么比亲手净化这个世界更美好了。”

　　语气中带着一股疯狂。

　　苏木眉头皱的更紧了，忽然后背泛起一阵凉意，隐约有些明白张彦让她过来的真实目的。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逃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一个继承他杀人意志的继承者！

　　而她，就是他看中的人选！

　　苏木看了看珠帘，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想让我杀了苏卓海？”

　　张彦勾唇笑了笑，“他是最适合的祭品了不是吗？相信我，只要见了血，你一定会爱上这种感觉的！”

　　无论是哪一类型的连环杀手，第一次杀人都是最难的。他们或许会在心里无数次幻想如何杀人，可他们的理智又告诉他们那是不对的。

　　他们挣扎着、压抑着，有的人理智压过了渴望，最终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可有少数人，可能是因为意外，可能是因为错手，迈过了那道坎，一次见血就让他们再也回不了头。

　　张彦把苏卓海抓到这里来，不仅仅是当成诱饵将她引过来，更是作为她的第一个受害者，意图让她成为他那样的杀手！

　　“张彦，你疯了！”苏木声音冷厉，“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祭品！”

　　张彦闻言站了起来，抬脚朝苏木走了过去，边走边说：“人？不不不，他们都是社会的毒瘤，他们自私、贪婪、残暴、没有同理心，他们根本不配为人！”

　　苏木往后退了一步，作出防御的姿态，双眼紧紧盯着张彦。

　　“木木，”张彦停在了距离苏木的一步开外，声音中充满蛊惑，“你忘了他们当初是如何对你和你母亲妹妹的了？你知道吗？当年苏玖出事可不是意外，而是苏志森一手策划的。”

　　他说什么！？

　　苏木瞳孔蓦地紧缩一下，不可思议地瞪着张彦。

　　“唰——”

　　怔愣间，苏木看到四面突然降下白幕，还来不及反应，投影机就开始自动在上面播放着清晰的照片，同时，耳边还响起了一段交谈的录音，其中一个声音，还是苏木非常熟悉的。

　　“苏先生，我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随你怎么做，只要留下她一条命就可以了。”

　　“呵，作为一个父亲，你还真是够残忍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禽兽不如。”

　　“你别忘了，你嘴里的禽兽可是让你家人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嘴巴放干净点！”

　　苏志森！！！

　　苏木听完睚眦欲裂，额上青筋暴起，她看着那一张张的照片，太阳穴突突狂跳着。

　　那上面全是苏玖和她的照片，从小到大，就像一部由照片组成的纪录片。

　　脑海中残缺的画面不断涌出来，苏木头痛欲裂，她痛苦地抬起手捂着头，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些照片。

　　她看着照片中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从明眸皓齿、阳光温暖，变成了事故后的形容枯槁，最后倒在了血泊之中，定格成一张黑白遗照。

　　“不——”

　　回忆如凶猛的潮水般涌来，苏木悲痛欲绝地大喊一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小玖……不要！不要扔下我！小玖……”她用力抱着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往地板撞击着，犹如一只受了伤的野兽，痛苦地嘶鸣着，“小玖……”

　　“木木，这不是你的错，”张彦走过去将她拉了起来，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利爪不该对着自己挥舞，而是该对着那些伤害你伤害苏玖的人挥舞，杀了他们，这样，你就再也不会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