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过刘大炮几次,一则安慰安慰他,二则寻求安慰,毕竟是同病相怜。
遗憾的是,都没见着人。邻居说,带着孩子回她奶奶家了。
我很诧异:那康蔚呢?
邻居叹口气:多好的一个家,大炮多热心的一个人啊,谁有难处都给帮忙。这女人只要变了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大炮这么好的男人,对她那么好,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唉,人心啊……
老太太说的我云里雾里的,我追问:到底怎么了?
康蔚在跟大炮闹离婚。
我的头一下子炸了。这大炮刚刚失业了,又摊上个离婚,这是要他的命啊。
我知道大炮会去接豆豆放学的,我赶到豆豆学校门口,我一定要找到大炮。
要不是豆豆眼尖,喊我叔叔,我真没发现,从我眼前过去的这个头发花白的人,居然就是大炮。
大炮明显地憔悴了很多,头发一下子白了大半,穿着也不讲究了,显得很颓废窝囊。
我心里一阵难受。我笑着逗了一下豆豆,豆豆很知趣地说去旁边等我们。
我拉着大炮到墙角蹲下,掏出烟给他点上,大炮面无表情地说:“人倒霉啊,喝凉水都会塞牙,我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得抽空去烧柱香,攘一攘。”
“康蔚真的要跟你离婚?”
大炮叹口气,点了点头。
“为啥啊,你们是我们全公司乃至你们居委会里公认的鸳鸯啊,都羡慕你们死了。咋会整成这样啊?”我很急切。
“都怪我,没本事,窝囊呗。”大炮拿根树枝,在地上随便地画着圈。
“以前不都是挺好的吗?咋突然就这样了?”我不甘心。
“人,都是会变的。不怨她,都怪我没本事,没能耐。”
“那你同意了?”我很生气。
“不同意又能咋地?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过得好,觉得幸福就行。”大炮的眼圈是湿润的。
我很难受,站起来转着圈子。大炮抬起头问我:“你不是也下岗了吗?有啥打算?”
我没回答,我不想岔开话题,“那豆豆咋办?你们就不为豆豆着想?”
“豆豆跟我。这孩子一直都是我带的,别人带,我不放心。”大炮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无语了,我感觉心里很压抑,像是重重地堵了个石头。大炮这边心已经死了,再劝会使他更难受。我决定去找康蔚谈谈,希望能有挽回的余地。
康蔚不接我的电话,她知道我找她是什么事情。
我只好去她单位找她了,哪怕有一点的希望,我也必须争取,我不愿意看到刘大炮的萎靡还有豆豆那渴盼的眼神。
政府大院我还是第一次进来,门口登记的时候,我就打听了康蔚的办公室。
这原来是个文庙,古香古色的,虽然被改建得面目全非,但是高大遒劲的古柏树,残留的泮池和石头栏杆,依稀还能想起它以往的样子。我在一棵古柏树下面等她。
“你怎么来了”康蔚没想到我会找到这里来。
“想你了呗,嫂子”我嬉皮笑脸的,这样气氛会更好。
康蔚也笑了:“尽瞎说,你只会想着文悦,哪里会想我这黄脸婆。”
康蔚确实让我有些意外,很久没见了,康蔚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人显得洋气了,鲜艳了,似乎也更漂亮了。不再是原来那个朴素的样子了。
“哈哈,嫂子啊,你这么漂亮,要不是名花有主的话,我都想追求你了”我继续讨好她。
康蔚假装生气:“少胡说啊。你们家文悦听见可要揪你耳朵的。对了,你和文悦啥时候办好事,别忘了嫂子啊。”
“怎么会呢,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嫂子啊。”我依然嬉笑着。
“快说,找嫂子什么事情?”
我笑笑,假装为难地说:“听文悦说,嫂子你当初结婚的时候,穿的是一套手工缝制的红色棉袄,漂亮极了。我来打听一下是在哪里做的?”
康蔚笑了:“这事啊,这是大炮哥跑了三十里山路……”
康蔚好像突然明白我的意思了,脸沉了下来:“你不是为这事来的吧,别拐弯抹角了。”
我抠着古柏树的皮,接着她的话说:“那是大炮跑了三十里山路,从老裁缝那里取回来的。那一天下着大雪,大炮骑着他那辆二八车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回来,因为那是你结婚要穿的,是你选定的。大炮回来的时候,摔倒在渠沟里,裤子都跌破了,露出棉花,脸上也被树枝划得到处都是伤口,唯独那件红棉袄,干净得连个泥点子都没有。”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康蔚有些不耐烦。
我继续抠着树皮:“我还记得,有一次上级来我们单位开总结会,开的时间长了,当时要评选劳模的,有大炮的。偏偏大炮要请假离席,厂长不批准。大炮急了,厂长也急了,问大炮是啥急事非要这个时候离席?大炮说:接老婆下班。当时我们全场都笑了。厂长说:接老婆能比当劳模还重要吗?”
“我当时就记住大炮一句很感动人的话:老婆的笑脸比劳模管用。他还是强行地走了,就是为了接老婆下班。当时我很感动……”
康蔚的脸色很难看:“感动有个屁用,能当饭吃?那是没本事,一辈子围着老婆孩子转,就是个没本事的窝囊废。”
我强行咧开嘴笑着:“嫂子啊,我的好嫂子。那是你理解错了,一个能把家庭照顾得很好的男人,也是英雄。”
“英雄个屁,别看他五大三粗咋咋呼呼的,街坊邻居的,谁不欺负他,他连个屁都不敢放,软蛋脓包一个。好了,我走了,忙着呢。你也别瞎操心了。”康蔚说完就转身走向办公楼。
“那也不替豆豆想想,那可是个聪明的好姑娘啊。”
我提到豆豆,她的宝贝女儿,康蔚停下了脚步,迟疑了片刻,没回头:“大炮会照顾好她的,我不用担心。”
“她少了个妈妈呀,她时常偷偷地哭。”我做最后的努力。
康蔚终于转过身来走向我,我看见她含着泪水:“你们咋都这么自私?我为那个家庭付出的还少吗?我就不能追求我想要的幸福吗?非要让我和刘大炮那个窝囊废,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吗?这样你们全都满意了啊!!”
我愕然了,我无话可说。康蔚的反应让我意外。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是啊,我们无权干涉一个人对幸福的追求。也许,我们的幸福观不一样。有的人喜欢吃肉,有的人喜欢吃素。我们喜欢吃肉的,就非要让吃素的人吃肉才行吗?
我惺惺地离开的时候,感觉很茫然,康蔚的话,反而让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把自己关进黑屋里,我心里很烦。我不是为大炮和豆豆。我只是感觉很悲哀,原本一个人人羡慕的家庭,一对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最终就变成了这样?
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家庭?
什么样的婚姻是幸福的?我们曾经认为的幸福婚姻,却给了我一耳光,火辣辣的。
大炮和康蔚,谁对?谁错?
我也说不清楚,我更不知道,我即将走进的婚姻殿堂,会不会像他们一样?以幸福开始,以不幸结束,似乎很多的婚姻都是这样。
“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我想起顾城的这句诗,我觉得,他是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