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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果

飞鸟逝 苏木的瑾夏 11076 2024-07-06 16:10

  苏乐回到房间,看着又沉沉睡去的人儿,倚在门边发愣;湘姨不在了,李老先生又忙,新来的南方畏惧瑾夏高挂在脸上的冷漠……

  下晚自习后攒动的人流,一辆醒目的KoenigseggCCXRTrevita停在了大门处,何叔礼貌地唤住了匆忙的苏乐:“苏小姐,我们李老请你过去一叙。”

  苏乐顺着他的目光停在那辆别致的银白色车身上,透过昏暗的玻璃,隐约见到一张沧桑的脸,严肃地与她对视着。

  苏乐颤了一颤,跟在何叔的身后上了车,车缓缓的行驶着,行人裹了裹身上的外衣,车内开着暖气,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冷些,苏乐缩了缩手;李老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张老旧的照片,照片一角还留着被火烧过的黑色缺口,他的声音雄浑沙哑,“瑾夏的书桌前摆放着小时候与她妈妈的合照,这是藏在合照后面的相片。”

  我仔细地盯着相片上抱着维尼熊不哭也不笑的女孩,与身旁拥着她笑得灿烂的女孩形成了对比,她张着大大的眼睛,嘴角微陷,歪着头冷冷地注视着镜头。

  “看得出来,你对她很好,不然这个丫头也不会一直藏着这张照片。”李老先生的话再度响起,“我有个不情之请……”他转过头来诚恳地看着苏乐,苏乐有些不知所措地把目光往车毯子上放,声若蚊蝇:“老先生,如果是关于瑾夏的事,我是义不容辞的。”

  老头的眉头微挑,抬起手沉重地往她紧张低下的头拍了拍,“好孩子,谢谢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听说你养父很反对你在市中上学,学费的事,我已经跟你们校长说过了,好好上学吧,别再为这两年欠下的学费奔波焦虑了。”

  苏乐低垂的头嚯一下抬起来,“不,李老先生,钱,我可以自己挣。”她咬了咬嘴唇。

  “哼哼。”老人干笑了两声,不全是对她自不量力的嘲讽,他意味深长道:“海天的服务员能挣几个钱,人要的可不仅仅只是眼前短暂的利益,更该懂得把目光放长远,善于抓住机会;这样才会变得更强大,才能去帮助更多像你这样的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1等于1”和“1等于n”这个选择题,你不会选错。”

  苏乐再次低下了头,攀岩的凌霄花,正因不甘俯首平庸才努力的往上借枝攀爬,她不过只是想换种方式与橡树比肩呀。

  “苏小姐,你饿了么?”南方轻轻拍了拍苏乐的肩,苏乐从拂柳的思绪中幡然醒悟,“只有自己更强大,才能更好的去保护自己爱的人不是吗?”

  苏乐“嘘”了一声,床上睡不安稳的瑾夏发出两声微弱的呻吟。

  夏季是很少有霏微的雨的,今晚是个例外,苏乐漫无目的地往回走,那种无家可归的感觉驱使着她往大树掩映的玻璃窗内看去,曾经她无数次的崩溃总会在见到窗里的人而获得宁静,她把手放在冰冷的玻璃上,就像隔空与亲爱的人五指相贴,可现在黑暗的玻璃窗内空荡不已,那个让她看到活着的希望的人哪,再也见不到了。

  苏乐双手贴在玻璃窗上,就着光滑幕墙蜷缩了下去,手一下一下无力的拍打着窗户,内心是隐忍和克制的悲痛。

  她无声的眼泪簌簌落下,透过玻璃窗倒映着黑色的影子,她的哭泣随着昏暗的街灯落进了他的眼睛,苏乐抹了抹泪,哆嗦地往前走去,街上的人影已经从转角的地方离开了,她像迷路的小鹿跌撞着跑去,追过空荡的站台,冲上半闭合的公交车,车门咔嚓一声伴着司机的不悦开合着。

  苏乐站在入口处,怔怔地望着车尾后座的人,发车惯性地让她一个趔趄,她摇摇晃晃地抓着扶手不敢相信地往后座走去。

  她安静地落了座,一直沉默不语。

  莫鸢侧过身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她的头靠在他了肩上,“我这辈子可能都无法逃开你了。”

  她瘦小的肩膀微微抽动着,才收住的眼泪化作了决堤的河,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跟他倾诉,但相逢总是在潸然泪下中落幕。

  莫鸢回来了,真好,那杨晓呢?

  穿过无穷的白色走廊,苏乐看到了那个带着固定支架来回练习走路的杨晓,脑海中浮现出了杨晓扶着瑾夏练习走路的画面;她鼻尖微微一酸,上前打了个招呼:“你好啊,杨晓。”

  杨晓讶异地看着她,树荫下他们并排坐着,一边是杨晓,一边是莫鸢,苏乐看着那白云苍狗,撑着双手,开心的摇晃着双脚:“你们还活着,真好!”

  莫鸢看着她,“还能见到你真好!”

  杨晓告诉苏乐他们俩在坠落的时候,系钩挂在了一起,靠近着陆100米左右的距离,降落伞打开了,虽然没死也摔得不轻,木天蓝通过降落伞自带的定位器找到了他们,连夜配带着医护人员把他们送到了法国。莫鸢是后着地的,从伞背上跌下来没入雪里,有一个缓冲的过程,所以抢救回来后,恢复得快些。而杨晓就不那么幸运了,半年过去了,他现在还在康复治疗中。

  “不要告诉瑾夏。”杨晓看向苏乐嘱托道。苏乐脸上闪过一丝低落。

  “她还好吗?”看到苏乐脸上闪躲的苦涩,杨晓询问道。

  “她,很不好!”苏乐盯着杨晓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不去见见她吗?我想她应该会很想见到你。”

  莫鸢皱了皱眉头,被回过头来看他的苏乐捕捉到了,“他跟木天蓝已经结束了,我想身为他的弟弟,你应该是知道的。”苏乐以为他介意这个。

  莫鸢沉默不语,只仰仰头看那飞过的鸟儿。

  杨晓略一沉思,应和道:“我很想见她。”

  “正好这个周末,我要带她出来散散心,我们大家给她准备一个欢迎仪式吧。”

  杨晓点了点头。

  苏乐通过何叔像李老先生说明了要带苏乐出去透风,出于对她的信任,老爷子没有反对,她所做的一切只要是为了瑾夏,他都该支持。

  苏乐牵着我的手从车上下来,我看了看外面的世界,突然觉得自己坐井观天了很久很久,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苏乐神秘地扳过我的肩,“瑾夏,我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你把眼睛遮起来好不好。”不容我拒绝她已经掏出了一条白色的方巾,我很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们从稍微有点热闹的街头走过,因为蒙着眼睛,听觉会异常的灵敏,旁人的侧目,感受比较清晰,苏乐提醒我抬脚,有门槛;这应该是一个中式别苑,穿过花厅,有流水的声音,一缕荷香若有若无,我轻嗅鼻尖,苏乐便把花放在我的手里,我摸了摸瓣膜,果然是荷花。

  再次在她的提点中抬脚跨过一个门槛,我们是绕了几个回廊呢?

  流水的声音远去了,光线从明亮变弱。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我想是到了,苏乐取下方巾,黑暗的房间萤火虫从我的脚边,裙边,一只一只地飞起来,渐渐地多了,满屋子都是,光打在我的脸上,荧荧闪着绿光。我感动地张开手,回头去寻苏乐,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他们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和我共享着满屋的萤火。

  我把目光放在了最靠近黑暗中的莫鸢,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大家纷纷给我让开了一条路,莫鸢的脸色在黑暗中晦暗不明,我渐渐地走近了,头轻轻地靠在他身上,杨晓扶着拐杖的手松了松借力拥着我,一步之遥的莫鸢渐渐隐入了黑暗。

  “是你吗?”我喃喃地问道,眼神却是往黑暗中恍惚而去,到底是对谁说的呢,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只是问问我自己。杨晓背部怔了怔,好久才回答了我,“是我…杨晓”

  “杨晓…杨晓…”我重复的念着,时光倒退,少女的火把,少年蹒跚的脚步。

  “你第几次背我?”

  “第三次。”

  “星星啊,带我回家…”

  “我带你回家…”

  “我好像醉了…”

  “不,是我醉了…”

  “啊…”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推开他,他险些不稳,我捂着他的脸,仔细地瞧着:“你没死,太好了…”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一旁的邱茵茵也哭了,冲上前来抱住了我,我看了看她,圆俏的脸,乌黑的大眼睛,妩媚的唇角,我呆了很久,诺诺道:“茵茵。”她哭得更凶了,“瑾夏,我对不起你。”

  赵之勤走上前来,轻轻拍着她抽泣的肩膀,眼睛审视着我,看他盯着我瞧,我也仔细地盯着他瞧,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还算清秀的五官,茵茵停止了啜泣,把赵之勤推开了,“瑾夏,你不想见他的话,我这让他走。”

  赵之勤的目光黯然了下去。

  “他是谁?”我询问着众人,言起惊四座大概就是这种场景。

  “瑾夏…”茵茵看着我又看向赵之勤,赵之勤鼓起勇气,用手轻轻一拳定在我的肩膀上,我看着他的拳头,“是臭小子啊。”我恍然间说道。

  他突然笑了,“是啊,苏大小姐。”

  后面那个是谁呢,我的目光随着苏乐探寻的目光而去,他眉间难以驯服的不羁,让我突然想到了“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纵是年少风流可入画,却也自成风骨难笔拓。”不知是哪本书中见过的人儿呢。

  苏乐循着我的目光把他从黑暗中拉出来,“瑾夏,他是莫鸢啊!”

  莫…鸢?我笑着点了点头,苏乐终于释怀一笑,“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我看着她的微笑,不知怎地她高兴我也高兴。萤火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了下去,我脸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的消磨了下去,我自顾自地蹲下身,悲哀地感叹道:“呀,它们都死了…”

  这重逢的喜悦一下子又沉重了起来,发现不对劲的大伙纷纷把目光看向了苏乐。

  “她怎么了?”杨晓对苏乐问道。

  邱茵茵也觉得面前的苏瑾夏怪怪的,“她怎么好像对你比较熟。”

  苏乐答不上来,垂下了头;想起每天与瑾夏的问候:“瑾夏,我是苏乐。”

  莫鸢也沉默地蹲了下来,从我手中接过萤火虫的尸身,“死了意味着新生,不好吗?”我对上他的眼睛,说不出的熟悉感,可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但似乎得到了安慰,我感觉好受多了,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手递在他眼前,他很有默契地把手交给我,我把他也从地上拉了起来。

  是夜,我说要去苏乐家看看,她答应过我的,不好再说什么,只沉默着。

  苏乐带着我来到她和养父母生活的小屋,一进门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一卷纸巾迎面砸来。

  “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呀,赶紧给我擦干净啊。”床上白发的妇女哀嚎着,苏乐连忙跑过去,熟练地给她翻过身,开始收拾,我忍不住冲出去呕吐起来,苏乐将床单浆洗后,再次将我带回她的小屋,两间小小的屋子,只一墙之隔,晚上她要起来两次伺候养母翻身,替换尿盆。

  她从小到大就这样穿着睡衣在养父养母的面前来来回回,直到即将迎来她的16岁,多么美好的年纪,她的体型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第二天早早地起来了,苏乐在厕所门外与他的养父撞到了一起,她诺诺地退回了房间,随着马桶抽水的声音响起后她才慢慢的走出来。

  苏乐特意做了糖醋里脊,红烧排骨,红烧肉,她说爸爸小时候告诉他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的时候就要红红火火的。

  我陷入了回忆,那个蹲在慕斯蛋糕前啜泣的男子,在我的脑海只余形象没有长相;我笑着说帮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水槽内窜出的老鼠,把我从她手中接过的盘子连同红烧肉打翻在地。

  隔壁床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见苏乐没有回音,骂声叫嚣着越来越大、越来越难听了,苏乐把手捂在我的两只耳朵上,等声音渐渐消停了,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去拾地上的碎片。

  我开始理解她所说的“地狱”是什么样的了。

  晚饭的时候,重重的敲门声响起,我惊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苏乐习以为常地起身开门,男人不悦地把包随手一扔,也不洗手,坐下来就开吃。

  我僵硬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苏乐盛了碗饭去到床边,谨慎的服侍着养母,餐桌上的男人囫囵地扒了几口饭,抬头打量着我,“你是苏乐的妹妹。”他的语气像极了审问。

  我回道:“是的。”

  “呵,又多了吃闲饭的,住多久。”

  我冷冷的回答道:“吃完饭就走。”

  苏乐难得露出一丝不悦,她走过来,将我轻轻按在座位上,“是我请她过来的。”

  男人粗鲁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一个巴掌挥过去:“这个家什么时候你做主了,你个BZ;你以为这是酒店想带谁来就带谁回来啊,你要浑去你那工作的酒吧。”

  我站起来,一杯水迎面给他泼了上去。狠狠地瞪着他。

  这一行为严重地激怒了他,他一把揪过我的头发,做势要打我,苏乐将手中的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抽噎着:“她是李氏集团的外孙女,你动她一个手指头试试。”

  他挥向我的拳头愣了愣,手上的力道松开,苏乐拉过我,拎起一旁的包,匆匆地走了。

  “对不起,瑾夏,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我拉过她的手,恳切道:“跟我走,永远不要回来,你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去留学,去工作,都可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分给你,我们一起努力去一个没有悲伤的地方。”

  她摇了摇头,决然的松开我的手:“不,瑾夏,他们养育了我一场,我不能丢下他们。”

  我颤抖的手摇着她的肩膀,“苏乐,我有钱,我可以给她请最好的护工,最好的保姆,最好的医生,我也可以给他更好的工作,更好的房子,更多的钱;我…我不想…让你再过这样的…生活。”我几度哽咽。

  她招了招手,把我推进出租车里,关上车门,她太了解他们了,只要一松口,欲壑难填。

  汽车疾驰而去,我看着她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苏乐失魂落魄的回到楼下,呆呆地看着那个房间,多少个夜晚她曾在这楼下徘徊,又多少次鼓起勇气打开那个不属于她的家。

  想着昨晚的事,我还是不放心,今天周天她应该在家的,我循着地址找到了她家。

  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像被排斥地磁铁落不下去。

  “那么年,我抚养你读书,也该得到点回报了吧,你妈病成这个样子,好歹你问他们要点钱啊,我说你最近老是回家这么晚,还以为你在酒吧鬼混呢,你也照顾了她小半年,问他们要点钱不过分。”

  沉默…沉默…

  “哗啦!”东西砸在了地上,“她是我妹妹,我应该照顾她。”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老子养你一场,你也应该照顾我。”

  苏乐压低着嗓子:“我可以照顾你们,照顾到你们老你们死。”

  “砰!”有东西落地。慌张凌乱地脚步声和人被推倒在地的声音。

  门毫无预兆地推开了,我让到了一边,男人抱着失去血色的女人匆匆地出来,见到我惊了一下。

  我往房内看去,苏乐被推倒在凌乱的橱柜下,头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混在脸上,像流着血泪,我小心地帮她擦拭着,她颤抖得厉害,紧紧握着我的手:“瑾夏,她是要死了,被我气死了。”话语间尽是苍白。

  “不会的,她还活着,相信我,我见着她了。”我安慰着她。

  空荡的停尸房,苏乐颤抖地靠在墙边,医生走过来:“节哀,冰冻前还可以去见一面。”

  苏乐在我的搀扶下颤抖着往前走去,她紧张地掀起白布,布下的女人惊惧地瞪着双眼好像有太多的怨气没有宣泄出来,一旁的男人用手怎么也合不上她的双眼。

  苏乐惊叫着倒跌在地上,男人不知哪来的力道把我狠狠地踹出去老远。我的头很沉很沉,沉到只能通过模糊的眼缝看着他,苏乐她没有反抗,痛苦地躺在通往地狱的曼陀罗花里,命运是如此的残酷,她是枯叶蝶,翩翩跌落在暴风雨中;一顿暴鞭之后,她的养母终于合上了双目。

  灵堂里,她被他养父按捺在地上,她就像一只鬣狗,毛毵毵着跪在她养母面前供前来吊唁的人欣赏,不来吊唁的人也要挤在门口来瞧个热闹,此刻她是没有尊严的。

  南方愤愤地恨着她养父,我抓住墙角,不再往前一步;毅然地转身离开。

  我去了只会多添她一份难堪,我了解她,她是怎么也不愿意我看见她这么没有人格的一面的。

  南方把我递给她的衣服送了进去,被他养父厉声阻止了,这世上还有王法吗,我接通了报警电话,随着警察的到来,此事不了了之。

  每每回想起这一幕,我总痛恨着自己,苏瑾夏,你可真有本事啊,你从前的威风哪里去了,苏乐她就在那儿啊,她几乎半裸着身子。可是几番挣扎下,才又说服自己,不去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我保住了她在我面前的尊严啊。

  老头子似乎对这件事是略有耳闻的,不然苏乐的父亲怎会平白无故丢了工作,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怎会知道一个丢了工作死了老婆的中年男人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他整日整夜的买醉,酩酊大醉后在楼道大哭大叫,扰得四邻不安,我告诉苏乐离开那个家,她在做了强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妥协了,她让我不要把她的遭遇告诉莫鸢,我答应了。我看着她藏在帽子和口罩的疤痕心疼不已,好好的女孩子啊,再瞧着她额角的老疤不由万分愧疚。她反而安慰我道:“这是个美丽的记号。”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们来到宜家,她挑选了好几款雏菊用品,一个雏菊杯、雏菊抱枕,雏菊四件套,还有一把雏菊牙刷,她说:“以后又可以和我挤一个洗漱台了。”我们把东西搬到我的房间,一起规划着,哪里摆她的东西,哪里摆我的东西,我们俩笑着躺在床上,她指着我的帐幔道:“我得把它也换成雏菊的。”我强烈的反对,这是我最爱的湖色帐幔,不可以;她笑得可开心了,算计着什么时候悄悄地把它给换掉。

  她说“瑾夏,16岁的生日愿望要实现了。”

  我笑她没出息,怎料她一本正经的说道:“跟家人住在一起怎么叫没出息。”

  我不笑了,她是多么渴望家人和亲情的一个女孩。

  出发前她倚在车门口,嘱咐我午休也要把袜子穿上,我站在阳台上笑着看着她就像小时候站在阳台上一样。她挥了挥手,转身进了搬家公司的车。

  南方走到门边,说道:“苏小姐煮了营养粥和茶叶蛋,瑾夏小姐现在要吃吗?”我想了想,“先搁着吧,等我睡醒了再吃。”南方不再说话退到了楼下。

  晚上,苏乐还没有回来,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夏雷一声震天响,注定是个不安稳的夜,我梦见苏乐接电话了,电话那端满是嘶哑地哭声,我推开门,走下楼梯,走到庭院,站在树荫底下望着,梦中今晚没有月亮,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偶伴着雷声,我站在树下用手接着雨,低喃着:“下雨呢,梦中的雨天原来也是冷的。”

  一把黑色的尼龙雨伞撑在了头顶上,我抬头看了看来人,“我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我先来等你了。”我眼神呆滞地看着他,他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我们坐在庭院的白色秋千椅上,打着伞,摇啊摇。

  渐渐的我被摇醒了,南方焦急的喊着我,何叔几乎是一路载着我狂奔至苏乐家的。

  南方仓促追出来的时候,车已经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也匆匆地朝车辆疾驰的方向追去。

  我们推开门的那刻,我忍不住一阵阵眩晕和反胃。

  我的大脑已经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门口,面前的苏乐蓬头垢面一丝不挂地坐在床内侧,鲜艳的床单似乎在疯狂的暗示着什么。

  一个力道把我推开,何叔扶住了我,莫鸢脱下外套缓缓地走了进去,脚步蹒跚,就如他们再次相见的那天,苏乐在车厢内蹒跚地朝他走来。

  他把衣服裹在苏乐身上,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他们都在沉默中嘶吼着,脸上却是面不改色的沉寂。

  她嘴皮一直翘动着,眼神空洞,也说不出话来,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我终于明白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正如我对她此刻的绝望程度。(引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台词)

  莫鸢走了,他擦过我的肩,扶正了我,他半湿透的肩,还夹杂着我的发香。他泥泞的皮鞋跟我湿透的袜子如出一辙。我黯哑的喉间说不出一句话,原来这不是一场梦!

  “帮我好好照顾她。”

  我看着他走远了,像一只独行的野猫,在灯光下拉长着影子,影子和他消失在风雨里。

  她把自己藏在厕所里,一夜水流的声音,我坐在厕所门外的地面,呆滞着望着凌乱的床。

  手机早报弹出,我向来是不大理会的,邱茵茵的消息,赵之勤的消息,杨晓的消息,所有的信息铺天盖地而来,这世界是怎么了?

  我颤抖着点开这一连串的视频截图,脑袋轰鸣疼痛,手指发麻颤抖,全身毛孔汗森森冒着凉气,莫鸢?莫鸢他S人了!

  马赛克也挡不住男人被捅成马蜂窝的血腥画面。

  屋内的水流渐渐没有了动静,吹风机也停止了嗡鸣,我推开门,白色的雏菊裙摆在我的面前来回摆动,就像雁塔时钟的秒针,把狭小的空间切割成了时间,所有的画面支离破碎的拼凑,却如滩死水在拼不起来的过程中慢慢蒸发。

  她是孤儿院中的漫画女孩,是雪山下的风铃,是月色下的雪莲,16岁,纯洁而短暂。

  “瑾夏,你好,我是苏乐,欢迎你回家。”

  “我是你姐姐呀…”

  “你要让瑾夏做自己,她有选择的权利。”

  “跟家人住在一起怎么会叫没出息…”

  喉咙被人扼住般,悲怆的喊叫如同“嘎…儿”的鸦啼,只披了一脸的泪水,何叔从躺椅上倏地起来,踉跄地倒在地上,

  “小姐,小姐…”他摇了摇我。

  我颤着手指着雏菊花瓣,“喏,雏菊开了。”

  何叔双眼闪着泪花,苏乐可是个顶好的孩子啊。

  老头子看着白色的盖布,想起了那丫头的话:“不,李老先生,钱,我可以自己挣…”

  呵呵,拿什么挣,终究是他害了她。

  老爷子把我们接回了家,我手中抱着满满一箱苏乐的记忆,楼梯上遇到南方,我叫住了她:“不是说搁着一会儿吃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往厨房跑去。

  我坐在空荡的房间,“这里放她的抱枕,这里放她的牙刷,嗯,还有这里,这个帐幔要雏菊的。”说着,我用手扯下了帐幔,南方走了进来,怯怯地说道:“瑾夏小姐,粥馊了还要吃吗?”我冷冷地回道:“你说呢?”她颤了颤肩膀,吓退在门后,苏乐仿佛就在旁边耳语道:“瑾夏,你要对南方温柔一点。”

  我把声音放细微:“放那儿吧。”南方过来帮我整理床幔,我就着壳一口一口地咬着茶叶蛋,被噎到后端起旁边的粥喝了起来。

  碗清脆地打翻在地,老爷子痛心的看着我,“已经馊了,重新给你煮一碗。”我的眼泪扑簌簌的。

  “外公,让苏乐再做一碗吧!”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我猛然清醒,眼睛像干涸的河床,突然间挤不出一滴眼泪来,苏乐走了!

  我颤巍巍地往门外走,走过一间又一间房,那么诺大的房子,她偏就要同我一起住,难道这么多的房间就没有她喜欢的吗,我随意走进一间房,干净整洁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发黄的A4纸,我手指摸过每一个字,牢牢地把它们记在心里:死亡通知单—湘渟:死亡日期xxxx年1月31。

  我看向了门边的老头子,从来没有感觉到他如此苍老过,“外公,你的头发白了。”

  他终于控制不住痛哭了起来,我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背,替我瞒着这么多秘密一定很累吧。

  日历那一页醒赫地标着苏乐16岁生日,我给她改了个开篇不算完美的结局,那年我打碎的花盆,重新放回了她的窗台前,以前是雏菊,现在也是雏菊,以前是沉睡的土壤,现在是沉睡的苏乐,卡片垫在盆底:“苏乐,生日快乐!”

  莫鸢穿着蓝色的囚服,拖着沉重的脚链,“哐啷…哐啷…”回荡在狭窄的走廊。这声音突然间让我想逃离,他坐在我对面把耳机挂在我耳朵上,暗哑的声音伴着耳机沙沙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瑾夏。”

  我只听着,里面重复播放的这一句,我蓝牙耳机里漫长的沉默后也只一句:“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她。”他面不改色的听着,然后把耳机取了下来,连同着他的耳机放在了空空的方桌上,他拖着沉重的身子,铁链拉出的是长长的悲凉和释然,或许他懂了。

  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合上,法官宣读判决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久久不散的永远是那句“死刑……无异议!”

  留下来的那个人不总是最痛苦的吗,所以,他选择跟她一起走。

  五月,真是苏瑾夏的梦魇;苏乐的记忆箱里,有一句话:“瑾夏啊,莫鸢交给你了,我要去找我的“木天蓝”了。”日期落款是她走的那天。

  杨晓的脚好了,他站在楼下晃了晃神,我在他身后停了下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教室,他那安静清寒的背影,骨子里却有着金钱所不能比拟的贵气,从而让人近而怯步。

  晚上大家约好了在海天酒吧,每个人脸上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我醉熏熏地从酒杯里看着这个世界,杨晓率先起身,扬着杯子踉跄道:“我先敬大家。”说完他一饮而尽,又续上了一杯仰脖而下;赵之勤按住他倒酒的动作,“一个人喝,多没劲,来我陪你一起喝。”随着他把杯子清脆地与他的撞在一起,“今晚,大家不醉不归,有什么话敞开了说,敞开了说啊…”

  杨晓看了看我,终于开口似醉非醉地说道:“瑾夏,你有对我动过心吗?”

  杯子里他的脸破碎,眼中腾地翻起了渴望,赵之勤脸色凝住,一拳挥打了过去,杨晓从地上爬起来;“你干的那些事,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他爆着粗口。

  我对上杨晓的眼睛,笑着说道:“有,你是我的星星啊,给了我希望。”我打断了赵之勤要说的话。

  我知道,都知道,放在地下冰川的冰块,篝火晚会的跟踪,雪莲山上的北极星。

  不管是安静的教室,还是静谧的柳溪村,抑或是那高高雪山的星星,他总是温柔地陪着我,让我感到安心和快乐。

  他没有对不起我,如果真要算,与莫鸢的纠葛算不算,如果没有他莫名的当着推手,我和莫鸢不会那么痛苦和挣扎。

  他咧开嘴角笑了,从来没有发现,他笑起来那么好看,寒门贵气中那比人多一分的青涩和不屈。他突然压在我的椅背上,头往下一低,快速地在我嘴上啄了一口。

  在我还未回神之际,他却已踉踉跄跄地抽离开了。

  “足够了,瑾夏,我爱你。”他猝不及防的告白还在我的耳边低语,他的人跌撞地往黑暗处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抽了抽,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永远的失去了。

  赵之勤抬着酒杯,自顾自地笑着:“苏瑾夏,跟我走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了;我知道你不爱我…”说到动情处他痛苦地抱着头,“可是我爱你啊。”

  邱茵茵“哇”地放声大哭,她的全世界崩了。

  我对着酒杯“咯咯”笑着,这世界真荒唐啊。

  执行日那天,我站在45层的大厦上,眺望着东山那个方向,随着尖锐的耳鸣,扑腾腾地一群白鸽飞起来了,逆着风,往高高的天际飞去,莫鸢我们的约定还没完呢……

  硬撑了这么久,我的神经终于崩不住了,时间像潮水快速退去,记忆像流失的沙漏,呼啦啦地清空着一切。

  大厦下的车来车往,我尝试着用右耳倾听,依然只是嗡嗡的低鸣。耳边只有一句话散在风中:

  如果不离开,怎么会有再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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