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时手术室的灯牌终于熄灭了。
江家子孙上一秒还激动地围上前想看江啸平,下一秒就看到医生们落寞垂头的神情。
那会窗边晚风吹得凄凉,树影婆娑略过虫鸣声,月亮也似刀刃。
好几个穿着手术服的医生纷纷直径走开,而后推车的是几个护士,她们也没有任何喜悦。
江吟安观察到他们神情落寞,恍惚间像是明白什么,却又不敢确认。
冰凉的推车很快就推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江啸平全身被白布盖着,身体僵硬没有动静。
江展不明白事情,截过一个护士问:“我爸怎么了?脸部盖白布会闷到他的,本来肺部就感染……”
“对不起江先生,病人抢救无效去世了。”护士垂着头似乎在抽泣,自责的眼神飘落在推车上懊悔。
“怎么会呢?不是已经让你们用最好最贵的药了吗?”江展不忍接受这个现实,依旧像开玩笑似的勉强扯笑。
身旁所有人都哭了,只有江展还在那沉默而无法接受现实,不断质问护士疏漏点。
江吟安瘫软在地上双目无神,即便是在光线充足的环境中也映不出光泽,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划过脸蛋。
江厌烁也哭了,这次的他神情崩溃到跟江吟安差不多,江吟安哭得尤其凄惨孱弱。
“怎么会呢…他明明只是轻度咳嗽和发烧…怎么还是到这个地步了…”江吟安的嘴里不断嘟囔着,声音软弱无力像失音般。
“爷爷…爷爷!”江厌烁绷不住情绪,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纸巾一直流眼泪,撕心裂肺的嗓音响彻整个走道。
“逝者安息,过会我们会开个死亡证明便于拉去殡仪馆办理火化。”护士说着把江展带到护士站拿字条,接着一切费用都要办理手续。
江吟安走上前蹲跪在推车前扯住车子,她眼睛沾满泪水,目光落在白布上都满是冰凉。
护士任凭怎么拉开她都扯不开,江厌烁见状也走上前劝阻江吟安:“姐,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让爷爷好好安息啊!”
“可是…可是事情不应该发生成这样的啊,爷爷他还说要见周祈的!他失约失信!”江吟安影拽着推车不愿意撒手,目光落魄得了无生气。
“哎呀小姐您松手吧!我们不能超过预期时间的啊!”旁边的护士也着急地说。
“爷爷……”她的手被好几个护士赶忙与推车上的人分离,消失在走道尽头。
她的心破碎,冰凉得跟窗外夜幕下的晚风一样无情。
平时那个在众人眼里高傲冷漠的江吟安原来也会有孱弱崩溃的时候,蜷缩在角落时就注定一切的发生。
这两个晚上她哭了很多次,每次半夜惊醒都是因为这场来去匆匆的梦,真实而无情地摧残着她内心软肋。
每次都是墓园里的孤傲软弱模样,那时候春风已经抚来,一切万物苏醒之际却又是她来祭拜的时候。
尽管身旁四周都是鸟儿欢快的鸣叫声,可她却丝毫没有高兴喜悦的样子,在她眼里万物复苏却又不是真的复活。
江啸平去世时七十五,是他儿孙满堂,家业最鼎盛时期,内心唯一放不下的无非就是江吟安,更是那个其乐融融的江家。
他这辈子人生很圆满,留遗憾的是自己没能见到那个让江吟安爱到想结婚携手未来的男人,不能看到她口中那个闪闪发光让她一见倾心的少年。
他再也不能安慰和为江吟安撑腰了,无论是什么,他都觉得自己十分愧对于她,因为给她的宠爱和重视太迟了。
江吟安流过的眼泪很多,崩溃到嗓子不舒服依旧会抽泣,她时常会半夜惊醒起来偷摸地哭,即便是窒息都无恙。
如果不是世间还有堪江和周祈,她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甚至在江老爷子去世后有无数个念想去陪伴他。
周祈回来过几次,因为寒假学院放了一个月,所以就在那么几天,那时候的他已经慢慢有了点名气。
回来的那段时间他也去过医院偷偷探望江吟安,戴着口罩被各种遮得严实的他站在病房门口许久,最后还是让人偷偷替她交了医药费,却不准护士告诉自己来过。
那时候江厌烁探望病倒的江吟安时还质问她,最后听说被气得不轻。
“你现在这副样子什么意思?想周祈?他来过医院吗?”
“怕是出国一年就想不起你这个人了吧?还想等五年久别重逢,一看就是会哄骗你的谎言!”
“他根本就不爱你,最多就是看重你的那点钱财身份而已!”
……
听说他几年里在国外参加了很多比赛,用自己的小提琴创造辉煌壮举,走到街上都像明星似的戴口罩。
江吟安知道这个消息也很高兴,但只是莞尔一笑没有过多举动,外表的笑容其实比内心伤痛还难受。
她知道的是,自己那个一见倾心的少年终于在舞台下闪闪发光了。
可惜的是自己无力振奋,即便站在他面前都沉默寡言像失声般被夺了魂魄。
曾经,她幻想过无数遍周祈站在舞台下熠熠发光的样子。
幸运的是,她在他出国前的演出真的看到了,清俊的脸庞很有少年感,他也在烟花下热吻她。
几天前,她又开始遐想周祈跟江啸平见面时的场景。
但惋惜的是,她没能赶在周祈回来之前把江啸平治好,自己也只能因为伤心过度倒在病床上,无力挽回地神情呆滞。
她觉得一切都不能如她所愿了,明明从前她还觉得自己幸福,什么事情都能开口成真。
她尝试过,在江啸平去世后她站在天台哭喊无数遍,始终不能再如她所愿。
那个曾经骄傲的姑娘,还是在失望透顶的一念之间堕落于黑暗。
那个浓烈冷傲的野玫瑰,还是在无光的黑暗中被杂草羁绊失去光泽。
她有时会惨笑自嘲自己真正落寞时还不如当初堕落在街边颓废的周祈,讽刺过别人的无能,最终还不是落得跟差不多的下场。
江厌烁则没江吟安那么痴狂,他神色坚定,身上散发着强烈的信仰。
其实在江啸平病倒住院后,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平时向来身体骨健壮的江老爷子一夜之间脆弱不堪除了这个事情要发生还能是什么?
长房那边风平浪静,二房那边哭得撕心裂肺像亲生似的,毫无波澜的长房其实也在密谋江家财产那件事。
江老爷子倒台了,江吟安自然没有靠山,也就意味着胜利的天平已经在往他们那边倾倒。
以至于江家那份财产,江厌烁本来就比江吟安先入江氏集团继承人的名单上,况且他的儿子是江家能传宗接代,顾名思义继承权必定在他们身上。
江吟安还沉浸在悲痛之中,除了每天以泪洗脸外就是爱胡思乱想,根本没有毅力去抵挡长房那边即将发来的攻击。
她现在处于放空状态,整个人浸泡在软弱悲痛欲绝时期,脑子思维比平时减弱的同时支撑不起精神。
那天,江厌烁走进江吟安的房间里,打算找她聊聊天解除忧郁。
江厌烁打开二楼房门,寂静的环境里除了蜷缩在床上的江吟安就没有生气,落地窗外的阳光依旧肆溢进来,照在地毯上也只有冰凉。
江吟安没有抬头,眼神缥缈地忽垂着,头发散落在身体周围有些脏乱,被子也掉在地上。
江厌烁瞧见了心疼得很,嘴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走过去站在江吟安身边。
他淡淡地开口道:“打起精神,你现在该记住的是自己仍旧是江家的人,是那个辉煌灿烂的江吟安。”
“不能因为沉浸在悲痛就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人生,爷爷留下江家需要我们一起创造下去,不是让你因为小挫折而退缩沮丧。”
这是她待在房间足不出户、不问世事的第六天,他敢相信她的脑子里依旧残留着江啸平去世那天的记忆,永远无法消磨殆尽。
可她不该就此丧失精神和意志,甚至从她无光的眼睛里看不到未来和高傲冷漠,都是丝冰凉颓丧。
尽管江厌烁怎么用激将法,江吟安没有想开口搭理他的意思,眼睛始终盯着一个方向看,不眨眼也不移动。
江厌烁叹了口气,忍着怒火伸手摇了摇她的身体,她没有反应,任凭怎么打骂她都没有反应,像个丢了魂魄的空壳。
江厌烁终于忍不住了,抬起手把她拽下来,江吟安顿时掉在地上跪坐着,头发飘散了会又软弱披在身后,孱弱的身子骨整整六天就瘦了八斤。
她没胃口吃东西,每次佣人端饭菜上去时江吟安都没有吃,反倒是浅浅看了几眼就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呕吐,酸水熏得喉咙不适。
她有时会下床坐在有阳光照射的地毯上发呆,但就算晒个半天,冰冷的身体都不会感觉到一丝温暖。
“江吟安!你到底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他火怒瞪起眼看着她大吼。
“你自己自暴自弃不要紧,你别连累我们每天牵肠挂肚啊!你不是很骄傲的吗?从前不是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周祈的吗?现在呢,你不想为了他活下去吗!”
江吟安没有反应,反倒是提到“周祈”这两个字时她眼睛终于跳动一下,仅此一下而已。
江厌烁见有用,脑子顿时也有激将法的思维了,连忙继续居高临下看着她嘶喊。
“你身体现在孱弱成这个鬼样是什么意思?给谁摆眼色端高贵呢!”
江吟安忽然轻笑一声,眼睛盈盈闪出泪光,划落到衣服上湿个彻底。
这也不枉江厌烁这么费尽心思大喊大叫,直到脖子冒出青筋都觉得一切值得。
他拿出佣人做好的鸡汤端到她面前,江吟安又有些感到恶心难耐,眼睛看到碗的那刻就跑到卫生间狂吐。
她嫌弃的不是鸡汤味道,到底还是面对阴影的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