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江啸平已经醒来了,在房间里跟江吟安唠嗑。
江吟安坐在床边削苹果,细长的果皮一圈圈削下来很是惬意。
午后的太阳温暖地洒在病床上,白色的被单照出光晕。
“听厌烁说,你哭了啊。”江啸平坐在床上,眼色担忧地看着她。
江吟安的手一顿,苹果皮突然随着沉默断落,掉在地上沾了灰尘。
“这不是心疼爷爷嘛,”她眼神冰冷有丝慌张,嘴角勉强扯出笑意,“那时候情况危险,爸妈也很难受。”
话音刚落,江吟安的双手忽然盖过温热的触感,呼吸声荡漾在寂静病房里。
江吟安瞬间抬起头,窗外清新的空气吹进阵暖风,阳光肆溢照射在他的身上,他嘴角和眉眼弯起笑意,目光灼灼很是慈祥。
她看得惊讶,闪着亮光的眼睛在他的笑容打转,难别开眼。
江吟安恍惚间想起那个噩梦,那块冰冷的墓碑没了慈笑和溺爱,屹立在风雨中凄凉无比。
“瞧瞧,眼睛都肿了。”他拍了拍江吟安的手又用带温度的指腹抹了抹她的眼袋。
“明天就消失了。”
“下次别哭了,生老病死是迟早的事情。”
“可您不一样,您还年轻,万寿无疆的。”江吟安连忙打断他的话,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这话惹得江老爷子喀喀笑,眉眼似乎很开心:“爷爷这把年纪都儿孙满堂,都快有曾孙了还年轻啊?”
江吟安忽然悟出话语中的意思,白皙精致的脸蛋泛起红潮:“爷爷……”
江啸平挑起眉调侃她:“安安,你都二十六快不小了,如果有心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生记得带回家给我看看,嗯?”
江吟安也来了兴致,羞涩地把椅子搬到他身边睁着大眼问。
“如果不像我们那么家财万贯,您会同意吗?”
江老爷子有些犹豫,皱眉思考很久才吞吐地说:“你很爱他吗?”
“爱到想结婚,携手私定终身那种。”江吟安吐字清晰认真,眸中闪烁出光彩。
“嗯…那爷爷要先见见他考虑一下,毕竟富家千金嫁穷小子还是有点险阻的,稍有不仔细他贪的可能是你的真心和金钱。”
他抬手温柔地摸了摸江吟安的头发,轻声问:“安安,一个男人会有很多种经商办法养活自己,倘若你爱的人有些卑微或许你该想想幸福的问题。”
“就像江厌烁那小子虽然看起来不是个经商料子,但他内心感情是真挚负责任的。”
江吟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温热的触感抵在头发上顺着,耳边时而传来江啸平的唠叨,她渐渐闭上眼安稳入睡。
江啸平也知道怀里的江吟安熟睡过去,呼吸声细腻温热,眉眼挂着甜甜笑意像是很久都没睡得那么安稳。
他此刻内心莫名酸疼,望着怀中像清纯少女般的她宠溺地笑了笑,手中的温度日渐冰凉。
他的目光移出窗外,轻咳几声后视线里忽然多了只飞起的麻雀,翅膀轻盈又美妙。
晚上十一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慢慢落夜幕,耀眼的星辰泛在云间。
江吟安准备安顿好守夜,坐在椅子上趴了会就渐渐入睡。
江展他们照常回江宅休息,为着江啸平住院就暂时抽空看了会文件,这几天幸好市场没有重大变化。
寂静的夜晚万家灯火阑珊,公路再次静下来人烟稀少。
江啸平半夜咳嗽几声,后来越咳越厉害,江吟安也被惊醒给他服了些温水润喉,之后也只是安稳一会又复发了。
耳边时而都是江啸平咳嗽声,每一次震动喉咙都觉得嘶哑疼痛,肺部呼吸也有浓痰卡着。
那会江吟安还不是很清醒,双眼朦胧也只是摸着黑找水,窗外月光倒映进来难免光线亮些。
江吟安揉了揉眼走到窗前瞥了一眼,寂静无人的公路跟住院那天一样凄凉。
病床上的江啸平依旧在咳嗽,路过的护士闻声也走到门边看几眼,之后踩着脚步离开。
她走到江啸平身边用手顺了顺他的背部,皱起眉眸中闪着丝凉光。
“咳咳…咳咳咳…”江啸平每次咳嗽声都在渐大,响声都在病房里格外刺耳。
江吟安摸着黑打开灯,走到他身边时察觉到他的脸和皮肤有些红,用手摸了摸额头却发现烫手。
“爷爷?”朦胧迷糊中,江啸平听到江吟安的喊声。
“怎么了?安安。”
“额头很烫发烧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什么的?”江吟安反复用自己身体温度对比。
“就…脑子有点迷糊,你说话时像在梦里一样乱哄哄的,还有点侧听。”江啸平闭着眼扶额说。
“那你再喝点水,我叫医生过来。”她连忙续了杯热水递给江啸平,而后在床头的呼叫仪上狂按,响声伴随着红灯闪烁着。
过了会,几个护士喘着气跑过来开门问:“病人怎么了?”
“医生,我爷爷刚才还一直咳嗽,现在还发高烧了。”江吟安连忙让开位置,站在一旁说。
“病人前段发烧是什么时候了?”她说着还拿起床头的表格看了眼,之后拿出笔划了几笔。
江吟安想了想说:“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刚来办住院手续的,下午倒还正常。”
“那就是复发了,你去把他们主治的刘医生叫过来!”她转过身朝后面的小护士嘱咐道。
小护士听了连忙跑出去,几分钟后刘医生就匆忙走进来,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江吟安听到是复发后连忙打电话给江展他们,挂断电话后就到隔壁找江厌烁。
“病人现在高烧不退咳,心跳加速过快,去准备手术!”
“手术?”江吟安站在一旁神色惨白,“怎么会严重到要做手术呢?昨晚同样是这样不是吃药就得了吗?”
“昨天晚上那是吃药观察,既然这个病复发快就要动手术尽早治疗,不然继续拖延后果不堪设想!”
主治刘医生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医生,脸庞鲜少看得见有赘肉,身上穿着白大褂,肩部还挂了听诊器。
江展他们赶过来时,江啸平已经被推进手术室里治疗,江吟安坐在门外抱膝蜷缩,身体隐约颤抖着。
江厌烁瞧见了连忙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姐…”
她抽泣几声,埋在怀中的脸蛋已经被泪水沾满:“爷爷…爷爷他还是进手术室了。”
“我知道,不怪你。”江厌烁低声哄着,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江吟安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是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到这一步。”江吟安拖着哭腔在那喃喃自语,湿红的眼眶泛出红血丝。
江展不断打量着蜷缩在手术室门外角落的江吟安——她双手紧抱着膝盖,泪流满面的脸蛋埋在怀里,披散的细发散落在身体旁,身子骨孱弱地抖擞着。
除了江展看起来冷静,其他人都已经吓得哭出来,进手术室的风险很大,病人存活率只能在医生手术刀下抢救下来。
江厌烁单膝跪在江吟安面前,双手悬在她身体两边不能触碰,眼神里充满心疼而无能为力。
“安安,爷爷是什么时候病再次复发的?”江展垂着头,深邃冰冷的瞳孔很平静。
“在刚才十二点半时,那时候爷爷只是咳嗽几声,后面我摸了摸他额头才发现皮肤很烫手…”
明明他们下午还笑容满面地讨论起未来孙女婿的事情,可到了晚上就旧病复发。
进入手术室里的病多数是严重的,寂静无人的手术室外灯牌亮了很久。
江吟安带着红肿的眼眶走到窗边静静地看着外面凄凉的夜空,路灯下的飞蛾飞来飞去,灯照也忽闪几下。
凉风拂过树丛时,漆黑的树影摇曳出沙沙的婆娑声,荡漾在金澄色路灯下很是凄凉。
几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的灯牌没有熄灭,里面的医生也在抓紧时间抢救病人。
在寂静有回声的走道里,江吟安转过头仿佛看到了梦里那次情景,一切来不及的时间在流逝。
手术室里的各种仪器响声不断,麻醉师和机械护士都站在正副主刀医生身边忙碌,灯光把他们额头上的汗水照得发亮。
过了会,手术室里走出一个拿着表格的护士,她喊了声病人家属后江展走上前。
“病人现在状况不太好,肺部感染出血的同时高烧不退,医生已经在尽力治疗了。”护士说着拿出表格给江展签字。
“阿展。”刘依磬突然喊了声。
江展转过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不要犹豫,签吧!”她抹了抹眼泪说。
江吟安听到时已经哭到失声,身体隐约软弱得失去力气,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倒下。
“医生!您一定要治好我爸,多少钱都不是问题,最好的药你们一定要拿去救他!”江展签完字手开始发抖,破口大喊声音回荡在走道许久。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救治病人本来就是我们医生的初衷使命,你们站在外面等候就好了!”护士也只能点头答应。
肺部感染出血这个疾病危险性大,医生们都不敢保证能完全存活,主刀医生也只能尽力而为。
这时肺部的血还没有止住,刚才让江展签字用药的止血药是安络血,因为药物用量的关系只能通知家属做结论。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灯牌仍亮着,室外的月光带着晚风凄凉地扫过地面,乌云顿时聚集过来。
江展不断紧握着拳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目光往里面张望许久仍没看到人出来。
再过十几分钟后,手术室里忽然又跑出位护士,她身色着急,冲出门口就被江展拦下。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病人现在血止不住,肺部感染接连咳嗽导致血停不下来,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那个护士说完就连忙往护士站跑过去,一瞬间消失在走道中没了踪迹。
江吟安已经哭不出声了,眼泪一直往外涌去,衣服都湿透大半,像此时手术室里的江啸平一样难受。
过了会,护士就带着许多穿着手术服的医生走进手术室,打开门就继续手术。
“姐,别哭了。”江厌烁拍了拍她的肩,忧伤的神情里看不出喜悦。
“江厌烁,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啊?”她声音低沉,沙哑而无力。
“还不是要好好工作,难道就因为这些事自暴自弃吗?”江厌烁蹲在她面前,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爷爷一定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你的,你放心,他会好起来的。”
“明明我们下午还在讨论未来,讨论江家发展和曾孙的事情……”江吟安也咳了几下,湿红的眼眶依旧储存许多泪水。
“晚上就这样了……就像一切无法挽回那样无能为力。”
视线被泪水浸湿得模糊不清,她感到眼前一切冷清凄凉。
晨雨如牛毛般倾洒在草地上,墓园里迎来春季的清新翠绿,树叶在微风中摇荡。
冰凉墓碑上刻着字,远处那个站在墓碑前哭腔的女人抱着束菊花,一袭孱弱的身子骨被白裙素裹,红肿的眼眶疲惫无光。
她的眼中只有那块冰冷的墓碑,身旁尽管雨势渐大也被迫隔绝,耳边仅有他生前的那句“安安”在荡漾。
江厌烁站在身旁给她撑伞,转过头看着她细瘦的下颚线反而并不觉得惊艳,脸色惨白也无妆容,平日里的朱唇也落下阵来。
她的冰肌玉骨在凉风下总算是毫无违和感,寂静的环境里像时间静止般,他们都在沉默注视。
她回过神俯身将菊花轻轻放在墓碑上,冰冷的指腹抹过墓碑时停留许久,她甚至都不想撒手。
再次直起身后,江吟安看着墓碑惨白笑了笑,脑子里奔涌而出的都是昔日与他的美好回忆。
江吟安顿时湿红眼眶,雨声冲淡混淆她的听觉,视线又模糊不清。
阳光灿烂的江家宅院里,江啸平坐在花园的藤椅上晒太阳。
江吟安跑过去小心翼翼地蹲坐在他身前,将头轻轻搁在他盖有毯子的大腿上,毯子温度很是暖和。
江吟安被他的手抚摸着细发,眼神宠溺的同时连着阳光朝她慈笑。
“我的安安长大了。”耳边忽然传来江啸平的感慨,微风一扑就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