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垣没有完全醉,他意识其实是清醒的,被扶着回房间时,偶然瞟了一眼日历,上面的日期被用橙色荧光笔圈了一个圈儿。
他立刻记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低头看了眼曲清越有些苍白的脸,伸手抚上去。
冰凉的脸颊突然被温热干燥的手掌包裹住,曲清越抬头,睁着眼睛望着他。
向垣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冰凉湿润的唇,软软的像一团布丁,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酸奶麦片的甜味儿。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曲清越被向垣锁在怀里,只好就在他房间里睡下了。
向垣的怀抱十分温暖,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喝了些酒的缘故,她觉得浑身都热气腾腾的,手触碰到他薄薄的衬衫,隔着布料,感受到他肌肉纹理的走向。
他衬衫有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向垣没有用香水的习惯,身上大多只有洗衣粉和阳光的气味,干净而温暖,让她眷恋。
曲清越觉得自己开始往堕落的方向走了,一边希望有向垣陪着她,一边又觉得自己该向他表示抗议。
许是太热,曲清越不安分地蹬了蹬被子,从他怀中退出,小薄被只盖了点肚子,两只脚丫晃了晃,想把热气散出去。
向垣睡得不太踏实,但怕打搅曲清越的清梦——毕竟新找了份工作,所以一直都忍着想要翻来覆去的心,僵直着后背,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的一侧。
一呼一吸之间,似乎从身侧飘来一股带着果味的,淡淡的幽香。
还是她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他之前还恬不知耻地追问了曲清越好久,这款洗发水有没有男士的啊,有没有有没有……
曲清越被搞得不耐烦,说这洗发水男女通用,只要他不嫌弃用完以后会变得娘娘的。
“向垣。”
意识快模糊时突然被一声娇软的呼唤拉回现实,向垣半睁开眼睛,寻着声音的来源,他侧过身来,抬手把曲清越捞进怀中。
曲清越顺势把脑袋往他胸口蹭了蹭,声音闷闷的,似乎还带了点儿委屈:“我肚子有点痛。”
“晚上吃什么了?”向垣拉起被子,把她完完整整地盖住,伸脚探过去,却发觉她双脚加上小腿都冰凉冰凉的,微微皱了皱眉。
“不是,是那个来了。”曲清越撒娇的时候总带着一点点哭腔,叫他心软成了一滩泥。
酒精的副作用还在,向垣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曲清越说的什么,半梦半醒的状态让他脑子不太灵光,睡前明明路过日历,今天的日期明明就被圈起来了。
“我出去给你温个热水袋。”向垣快速掀开被子退出这片温暖,怕热气跑走,连忙又盖好被子,把四条边都压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才放心出去。
他没敢用太烫的水,只是偏热,尽量让余热存留的时间长一些。
已经忘了这个印着粉色小象的暖水袋是什么时候买回家的,他在柜子里翻了好久才找到,差点就以为曲清越搬家时把它一同拿走了。
等水加热的功夫,向垣又煮了一小锅红糖水,本想放两片生姜,又心疼她那小脸会一副委屈相,最后改放了几粒枸杞。
端着红糖水抱着热水袋回到房中时,曲清越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小团,像只小虾米一样弓着腰。
这么痛的吗?为什么现在才肯说。
向垣没有再掀开被子,而是用被子把曲清越整个包住,抱起来,让她半坐在床上,把暖水袋从被子里塞进她肚子前,语气低柔:“先暖一会儿,实在不行我给你揉揉肚子,再不行……就吃一片药。”
他不太想曲清越吃药,毕竟是药三分毒,可又实在不忍看着她痛。
软软的,细手细脚的,像个软骨的洋娃娃,抱在怀里,向垣都不敢太用力。
“喝一口。”
曲清越泪眼婆娑地盯着他的眼睛,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没有姜,不辣的。”他好脾气地哄着她。
她将信将疑地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来,又被向垣塞回了被子里,他对着杯口吹了吹,再用嘴唇探了探温度——还好,轻轻递到曲清越软软的唇边。
她的额头已经覆上一层细细的汗珠,睫毛耸动,红糖水的热气绕到眼睛上,朦朦胧胧的挂上一层雾。
向垣一点一点地抬高杯底,曲清越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喝。
睫毛处、眼尾处,都挂上了晶莹的水珠。
直到眼眶积满了水,溢出来,从细腻的肌肤一路向下。
曲清越低低地哭了。
向垣手忙脚乱起来,他以为曲清越疼哭了,连忙放下杯子,隔着被子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替她揉肚子。
曲清越从被子里探出手,握住向垣宽大的手掌:“不疼。”
揉肚子的动作停下了,紧接着是轻轻的拍背。
像哄生病的小孩一样。
“二十多年,好久没这样被当成小孩照顾了。”她扯出一丝微笑,泪眼朦胧地抬手碰了碰向垣的脸颊。
向垣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尝到一丝泪水的咸涩,心被她的眼泪紧紧揪着:“你可以当我的小孩。”
手轻轻滑过她的发丝、她的背,腰际因为体内的寒气,依旧有些凉意。
他知道曲清越睡觉有时候会晾着肚子,经常会在她身下铺一条绒毯,曲清越总吵着嫌热会把毯子踢开,最后向垣只能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护着她的肚子后背不要着凉。
这不就是个让人操心的小孩吗。
曲清越心里还是有气有委屈的,唐念乔并不是曲清越想象中的性格,没有大小姐架子,反而机灵古怪的,有点讨喜,可曲清越内心有些不愿承认这一点,唐念乔越是完美越是让她喜欢,她自己就会越自卑。
向垣对念乔也是又耐心又温柔的。
“想什么呢,小孩。”向垣用手背贴上她额头,冷汗已经消了。
曲清越咕哝了一句,模模糊糊,他没有听清,向垣又低了低头,凑到她嘴边:“嗯?”
耳朵被轻轻咬了一下,向垣心抽了一下,把她抱得更紧。
“乖,睡觉吧。”他强势地直接把曲清越放倒,替她正了正枕头,在她身侧躺下,面对着她。
“知道今天来,还逞能去搬家。多待一天都不愿意?”他又责备又委屈地开口。
被这么一折腾,酒彻底醒了,困意也消了,冲着怀里的娇人儿干瞪眼。
“我本来也不想的。”曲清越又咕哝一句,他们要来我家,后半句只张了嘴,却并没发出声音,被温暖包裹着,连带着困意强势袭来,就那样合上了眼睛。
早上醒来时,曲清越蹬了蹬腿,脚似乎踢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暖水袋怎么还热着?
身边躺着的人已经不见,那床被子依旧严严实实地裹在自己身上,身侧的床单被蹭出些褶皱,证明这里确实躺过一个人。
肚子早就不痛了,她这一点很神奇,来亲戚时,只疼第一天的那一阵儿,过了就好了。
其实这种疼痛她能忍过去的,可昨天看着向垣温柔如海洋的双眸,听着他叫她小孩,自己忍不住想委屈想撒娇,想被照顾被偏爱。
这不太像她一贯理智的作风。
简单洗漱完,推开门就闻到一股米香味儿。
向垣意外地煮了蔬菜粥,白色的瓷碟上还堆着小山一样的酸萝卜块儿。
酸甜口的,没有辣椒。
蔬菜粥也很清淡,几乎尝不出盐来。
“其实你会做不少菜的对不对?”曲清越一边吸溜着粥一边说。
萝卜块儿是他去超市买的,一直囤在冰箱里,向垣自己还拌了一盘皮蛋豆腐,他特意把靠近曲清越的那一边的葱段都挑了出去。
“是会做,但没太大兴趣。”向垣回答的很诚实,“小时候跟乔妈妈学了不少菜,我是逼着自己学的,总不能天天都吃外面的东西,姑妈也说,那不健康。”
姑妈向梧懿是外科医生,对卫生和健康极为注重,他住在姑妈家时,每天都跟表哥抢水龙头,疯狂洗手,最后演变成两人挤了一滩洗手液在手上,不停地搓泡沫玩,比谁搓出来的泡沫大。
曲清越咬了咬筷子,皮蛋真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存在,单吃会呕,可但凡配上点别的什么一起吃,那就是绝对美味。
“乔妈妈……”她重复了一遍向垣略显亲昵的称呼。
“呃……”向垣顿了顿,脸颊染上红晕,“唐念乔的妈妈。”说完,还小心翼翼地观察曲清越脸上的表情。
曲清越很平和,甚至还表现出来一点想听故事的兴致。
向垣语气放松:“叫习惯了,我们仨小时候最喜欢吃念乔妈妈做的菜,一口一个乔妈妈叫着,因为这样哄她开心,就能在饭后多给我们一块点心。”
“那你最喜欢什么点心?”曲清越好奇了,长大后的向垣似乎不爱吃点心了。
“凤梨酥吧。可吃多了牙会痛。”向垣见曲清越总挑豆腐块间的皮蛋吃,拿筷子把豆腐往曲清越面前推了推。
“噢!”曲清越狡猾地笑,拿筷子头点点他,“你明明也会牙痛,每次训我,就好像只有我这种蠢家伙才会得蛀牙。”
向垣摊摊手,一脸从容:“我可没说过你蠢。”
曲清越撇撇嘴,孩子气地用勺子搅和碗里的粥,被打了下脑壳,传来向垣努力严肃的声音:“食物不可以用来玩。”
“知道啦,粥太烫而已……”曲清越嘟囔一声。
算了下时间,两夫妇应该下午就能到车站,曲清越留恋地喝完最后一口粥,组织了下语言说道:“我一会就回去,还没收拾完。”
朦胧的记忆让她有些犯迷糊,她是不是告诉过向垣养父母要来的事了?
“嗯。我送你。”向垣低头咬了口腌萝卜。
很平常的语气。
那应该是告诉过他了。
曲清越又去冰箱里找到一袋速食意大利面,放到布兜子里,又拿了两袋腌萝卜,盯着冰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因为时间太久而滴滴地响。
“缺什么叫司机给你送过去。”向垣有些好笑地望着她一脸纠结的样子。
还是不舍得离开呀。
那袋速食意大利面是曲清越的午饭,她没时间给自己做点什么好吃的,草草吃完,直接连盒子一起扔进垃圾桶,检查了下家中一切正常,随后披上大衣,在楼下打车直奔车站。
老两口非要跟着坐火车,一路颠簸,因为是集体的票,全都是硬座,很不舒服。
路上曲清越给王善打了个电话,说是快到了。
对B城的一切都不熟悉,光是出站找曲清越就费了好一阵功夫。
“唉,车站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儿,问你又不说清楚。”刚见了面,王善忍不住一顿埋怨。
曲清越默默地接过王善手中的行李。
两人没带多少东西,到家后曲清越就把箱子打开,只有两人换洗的衣服,还有一大包小黄鱼干。
爷爷身体好的时候,总喜欢自己晾晒鱼干,有时还会晒点萝卜干,曲清越总吵着想吃苹果干,爷爷也顺便晒了些。
苹果干酸酸甜甜,外脆里软。
心里有点泛酸,她强忍下泪意,转身去厨房冲洗杯子,早上翻出一罐龙井茶,正好派上用场。
两人也没闲着,在屋子里四处逛,这儿指指点点,那儿窃窃私语。
出租屋不大,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本来用来装杂物,连床铺都没有,后来向垣让人把那里清理得很干净。
“这房子不是你的?”曲宽厚没头脑地来了一句。
“我哪里有钱买房子。”曲清越头也不抬地说。
她一直知道两人不太相信自己什么钱也没有,毕竟当年是以状元考进Q大的,J城一年能出几个状元?
两人对外都不停吹嘘自己女儿有多厉害,可实际生活……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善。
他们可能忘了……曲清越当初为了救爷爷,付出了几年积攒的全部积蓄。
可她觉得值得,除了要攒点钱供曲越来上学,她必须努力攒钱,给爷爷换更好的医疗设备。
尽管也知道……爷爷恐怕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