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真的已经撑了很久了,在漫长难忍的病痛中,被折磨了很久了。
她甚至比爷爷想先放弃……
还不如选择解脱。
可爷爷还在强撑,为了家人,为了爱他的孙子孙女,不忍心离去,她又有什么资格……
煮好茶端到客厅时,曲宽厚因为疲累在沙发上横着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王善在曲清越的卧室,曲清越走进去时她甚至都没有察觉。
她正在翻阅曲清越的一个素描本。
“妈。”曲清越出声叫她。
王善瞥了眼曲清越,有些心虚地扭过头,继续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她随笔画的画儿,嘴里念叨:“两个孩子也不知是像了谁了,非要去学艺术。嫌家里钱太够花是不是……”
曲清越懒得再在这件事跟她争辩,一旦争辩起来就没完没了,最后王善还得一脸委屈,像她辛苦养大的孩子做了什么背信弃义的事一样。
她默默走上前去,从王善手里拿过素描本:“我煮的粥好了,您跟爸出去吃点吧。”
“中午就喝粥啊?”王善明显皱了下眉。
“您不总嚷嚷着胃不好吗,我煮了些小米粥,就鱼干吃刚好。晚上再带你们出去转转,顺便吃点好的。”曲清越把桌面整理干净,发现首饰盒子没盖严。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随王善一同走出卧室。
曲宽厚已经先吃上了,看见两人,咕哝了句“怎么这么慢”。
饭桌上,除了曲宽厚规律的吧唧嘴声,其余显得格外安静。仿佛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唐突,但这样一直僵下去也不好,毕竟他们还得在这待上整整三天。
于是她咽下一口粥,提了提气说:“家里还好么?”
曲宽厚的动作顿了下,又飞快地往嘴里扒拉粥喝。
“还那样。”王善眼皮都没抬。
“厨房在哪儿?”曲宽厚吃得满脸冒热气,脸像一块腾熟了的红薯,顺着曲清越指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迈向厨房,又给自己添了一碗。
趁他盛饭这功夫,王善突然压低声音吐出一句话来:“来来没去艺考。”
“什么?”曲清越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还不是你非要撺掇着让他艺考,上课时被一个星探发现了,说得天花乱坠的,来来挣了点广告钱,又要跟着去拍戏,结果导演没要他。”
曲清越的视线牢牢地挂在面前那碗小米粥上,仿佛那上面能映出她的倒影:“所以呢,你们当时也没拦着?”
“这不是看他能挣钱了吗……我们年纪大了又不懂。你说艺考靠谱就信了呗。”王善语气软了几分,但眼神依旧不依不饶地,想要琢磨曲清越脸上的表情,似乎就等着她说一句错了。
“我是让他去艺考,没说让他现在就去拍戏,以为挣了点钱就能当大明星了吗?敲门砖还没拿到就迫不及待想进门了?”曲清越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跟刀子一样。
王善越听越不舒服,皱了皱眉,显然失去了跟她好好交谈的耐心,直截了当地把话截过去:“反正你看着办吧,给他报班也好找个靠谱的经纪人也好,你朋友不有当导演的吗?让来来当主角算了……”
“妈。”
“行,那退一步,总得让来来好好高考吧?反正这事儿你爸还不知道,一开始就没人同意来来走这条路,早点算了也罢。”
“你看着解决吧。”
轻飘飘一句你看着解决,似乎说的不是她儿子一样。
曲清越也没心情继续吃饭了,曲宽厚回来时,碗里不仅盛满了粥,还有半根腊肠横在碗上——这是房东送的,因为向垣不仅给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还提了提租金。
她放下筷子,语气不咸不淡的:“行,我也就帮他到高考结束,十八岁也是个大人了,来来的事也不归我一个人管。”
曲宽厚吸溜一口粥,目光迷蒙:“你们娘俩说啥呢?”
“吃你的饭去。”王善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曲宽厚被她突然来的脾气搞得一头雾水,只好闷头吃饭。
曲清越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泪意止不住地往上涌。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才松开袖子下紧紧攥着的拳头,掌心全是指甲陷进肉里的血色痕迹。
她紧紧咬着下牙,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曲越来,你个不争气的臭小子。
——
情绪稳定一些后,曲清越才掏出手机寻找高中老师和同学的通讯录,一个一个发了短信等待回复。
只有寥寥几人理了她,但都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她有些心如死灰。
不知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多久,仿佛自己已经在消极的想象中走完了悲惨的一生,高中班主任突然给她打来了电话。
“咋了姑娘?”班主任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都听不出是个患了肠癌的老太太。
“突然打扰您真的不好意思……我想替我弟弟问问有没有经验足一点的老师,给他做做高三辅导。他原来是艺考生,文化课成绩不太好,艺考没去上。”
“哪个班,什么名儿?”班主任直接抛出两句话,直接省去了曲清越哽咽的部分。
“高三七班,曲越来。”曲清越像等待期末考成绩一样惴惴不安,握着手机开始来回在卧室里踱步。
“我这儿有几个退休的老同事,教他可以,但你记得告诉那孩子,认学、肯学才能有进步,都是老头子老太太了,没啥耐心,叫他虚心点儿,别咋咋呼呼惹他们不高兴。”
“好的好的,那孩子肯学的,就是有点心浮气躁,小孩都那样,我一定好好嘱咐他,谢谢老师了……”
“姑娘,”电话那头平静又严肃的语气叫曲清越立刻住了嘴,她屏息仔细听,“别一遇到点事儿就哭哭啼啼的,像这样解决问题才是头等大事。过好自己的生活最重要,别人的事儿,不管是谁,别都操心到自己身上。”
“不多说了,说多了你们孩子都嫌烦。我得出去溜达两圈儿,今儿天气好哦……”那边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就是一片杂音,可是迟迟没有挂断电话。
曲清越吸了吸鼻子:“谢谢你,老师。”她轻轻点掉挂断图标,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又流出来。
走出房间时,一切跟进去时一样平静。
她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上的地方新闻,王善正拉着曲宽厚喋喋不休地选晚上要吃饭的地点。
两人也不嫌累,白天坐车周转,晚上还要出去吃饭喝酒,第二天四点多就要起床跟团去观光旅游……
屋外响起了门铃声。
王善警惕地抬起头:“谁呀?”
“房东吧。”曲清越目光闪烁了一下,她也不清楚这时候来的能有谁,不会又是江东海……不,不可能了。
她快步走上前去,只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儿:“谁。”
“我,你吃饭没有?我带了两份饺子。”向垣温润的嗓音传来,像一股风冲散了团在她心中的棉絮。
曲清越依旧没有把门打开,这倒让他疑惑起来。
“不欢迎我?”他有点好笑地歪头望着面前这个瘦小的人,小号的睡衣套在她身上也肥肥大大的。
曲清越朝他挤眉弄眼的,越想比划着表达什么,越表达不出来。
王善见曲清越这么久没动静,起身朝门口走去:“叫房东进来坐坐吧。”
“正好呀,我想跟房东聊一聊的。”
曲清越两边都没拦住,眼巴巴瞅着王善拉开门跟向垣对视,她嘴里的话还没停下。
“正好我想问问你,这房子一个月租多少钱呀,问孩子她不肯说,我想给我马上高考的儿子也租一个房子,他住不惯宿舍的……”
“……”
“你是……?”
“阿姨好。”向垣礼貌地颔首,“我是清越的男朋友,本来买了点饺子要来这儿吃,清越没告诉我叔叔阿姨也在,不然就多买些了。”
“哦哦,快请进。”王善被向垣晃得有点愣神儿,在门口原地转了两圈儿,连忙去客厅把曲宽厚拉起来,推搡着进了厨房。
留下曲清越和向垣两人干瞪眼。
“怎么不告诉我?”向垣关上门,换下鞋子,把呆滞的曲清越扯到客厅里坐下。
“我……我没告诉你吗?”曲清越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望他,若不是还有人在,向垣此时很想把她拉到墙角猛亲一会儿。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一个明显是想努力听清厨房里的人在研究什么,另一个是拼命克制自己悸动的心。
像是才回过神来,曲清越猛的揍了下向垣的胳膊:“你干嘛说你是我男朋友!”
向垣急了:“难道不是吗!”
“那你也不能直接在我妈面前……”
“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是在担心你!”
曲清越喘着粗气,今天已经够累了,还要再在这儿跟向垣争论一番,她好无语,明明记得自己告诉过向垣她这么早搬回来是为了什么呀……
他一来,一朝回到解放前。
王善端着茶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后面跟着有些拘谨的曲宽厚,他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反正累的是你。”曲清越嘟囔了一句,弹开了,跟向垣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我们俩来这儿旅游的,顺便看看清越。”王善很直接的一句开场白。
曲宽厚默默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视线落在别处。
向垣点点头,在曲清越刀一般的眼神下,什么也没再多说。
“你不用拘谨,我们是很开明的父母的。”王善笑着,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了,“你平常都住哪个房间?我们睡沙发上就行。”
一直沉默的曲宽厚推了一下王善的腿。
他开口:“你们住越越卧室,我跟你妈住客房。”
曲清越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为了适当转移话题不至于太尴尬,曲清越提出要不出去吃饭吧。
两人欣然同意,曲清越悄悄瞥了眼向垣的脸,他比自己要平静的多。
总觉得曲宽厚说那句话的意思像是默认两人已经住一起了。
虽然她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向垣家,但曲清越并不想让曲宽厚和王善知道。
离晚饭时间还有很远,两夫妻又刚喝了粥垫肚子,向垣干脆带他们逛了一圈儿商场。
王善也不客气,几乎调动了自己的全部热情去疯狂购物,曲清越就没见她平常会买这么贵的衣服,大部分还都是几乎无法当作日常穿着的。
曲清越实在看不下去,拦下了王善硬要尝试的一件黑色的晚礼服。
“妈,这衣服太夸张了,你又不会去那种场合。”曲清越把衣服挂回原处。
丝毫没有眼力见的店员还在努力串掇王善试穿:“这件裙子其实很衬夫人气质的,平常跟姐妹喝喝下午茶什么的,穿它多有魅力呀。先生您说是不是?”
曲宽厚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喝茶,没一会儿又叫人给他换点心吃,听到店员问他的意见,有些不耐烦地应了句。
“阿姨喜欢的话,就拿着吧。”向垣轻轻拉过曲清越的手臂,朝店员说,“开票吧。”
曲清越跟在他身后去不远处的柜台结账,她有些无奈:“你干嘛那么纵容她。”
“这叫讨好未来岳母。”向垣递过去一张卡,被曲清越挡下,她把自己的卡塞进工作人员手中,“刷我的。”
“你干嘛。”向垣皱眉。
“不用你。”
“这是我要送的,跟你没关系。”
“今天他们的花销都算在我头上,你要是不想让我多花钱,就别再笑嘻嘻地什么都说要买。”曲清越接过工作人员划完的卡,甩甩头发往回走。
背过身后,才一脸肉痛。
她这一个月努力挣来的工资和网上约稿赚的外快都给搭进去了。
心疼。
曲清越没走几步就被向垣追上,他嗔怪地捶了下曲清越的头:“就爱逞强。”
说完,他把自己的卡塞进曲清越的手里:“这卡在这些连锁的企业都通用。”
“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开这家商场的老板……姓向。”
曲清越猛地抬起头来:“你家不是做娱乐产业……”
“我除了有一位外科神医姑妈外,还有一个爱开商场爱开店的叔叔。”向垣压低声音时,带着轻轻呼出的气息,富有磁性又有几分小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