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被吴老头的电话打醒。

　　“懒虫起床，我已经在你院门口，他妈的门卫不让进，老子中南海都能平趟，这个鸟地方竟然不让老子进，你赶紧穿衣下楼，路边不让停车，老子快被警察贴罚单了。”

　　我连忙穿衣，迅速刷了个牙，连脸也顾不得洗，草草扎了下头发，拎着包在同哥他们紧闭的门口想了两秒，没有敲门道别，便关门而去。

　　大白一贯强势，又加上怀孕，脾气颇为喜怒无常。同哥的性格我也了解，他是不叫的狗，一旦触碰到他某个点，便成了拉不回头的倔驴。他们昨天回来后，又关着门吵了半天，我不想去劝，又嫌聒噪，把音响打开听了一夜。

　　上了吴老头的车，他一面快速将车开上主路，一边说：“小鬼，我今天带你游BJ，晚上去住我家，我给你炖鱼吃，东北一朋友给我空运来的松花江里的哲罗鱼，个大味美。”

　　我仍没从睡梦中彻底清醒：“你哪来的车？你哪来的家？你不是视金钱如粪土，四海为家吗？”

　　吴老头叹口气：“这是我祖上留下的一点产业，我们家人丁凋落，只剩我一个孤家寡人，偶尔回来住住。”

　　我们顺着护城河围着什刹海转了一圈，又拐入长安街，顺着长安大街，在经过天安门城楼时，故意放慢了车速，让我拍照，他真的是把我当小孩了。

　　进故宫要提前预约，没有预约便不能买票进入。但他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在售票口含糊地说了一句，售票员便见怪不怪地打了两张票给他。

　　我们随着游人穿过午门，左转，不过金水桥，从左边的熙和门进入，在武英殿里看了半天各朝皇帝所用过的瓷器。整个紫禁城，没有一棵树，我们顶着大太阳挥汗如雨地顺着金水河穿过文华殿，再走到文渊阁，在文渊阁旁边仅的一块绿荫下，吴老头叫苦连天：“哎哟喂，这皇帝出宫都有轿子坐，老子没有，老子走不动了，老子不想逛了......”

　　我早就不想逛了，就等他叫停呢。我傻笑半天，和他又回到中轴线，提着一口气走马观花地看了太和殿、保和殿和中和殿，打道回府。

　　从故宫出来，在我的坚持下，吴老头虽然不情愿，还是开车带我去吃了烤鸭。

　　吃着花生米喝二锅头的吴老头显得气哼哼：“我跑遍全国，饭做得最难吃的就是BJ了，简直是美食的荒漠！我搞不懂全国各地人民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就要吃一个鸭子蘸酱！还不如官庄那家XJ人做的炒疙瘩。”

　　我埋头吃了半只鸭子，才抬头惊觉：“你喝了酒，一会儿怎么开车？”

　　“不是有你吗？”

　　“我不认识路呀。”

　　“有导航。”吴老头又喝一口酒，好像很得意，“我年纪大了，吃完午饭会打瞌睡，正好你开车，我睡觉。”

　　他可真会安排。

　　他给我的导航地址在延庆与河北交界的一处村庄，用时需一个多小时。

　　吴老头上车倒头就睡，我按着导航，一直向西，越走越荒凉，终于在一处山脚下的村口，正打呼噜的吴老头嗨一声坐起，看了看车窗外：“到了，到了，直着进村，一直往里走。”

　　废话，导航的语音说得比他清晰详细。

　　在一处门口各种一株杮树，树下有纳凉用的青石板的院门口，我停车。

　　吴老头下车，一边拿钥匙开大门，一边冲隔壁叫：“二狗，二狗。”

　　墙头露出来一个刮得黑青的光头，嘻嘻笑着应：“海爷，回来了？叫我做啥？”

　　“过来把鱼开剥了，咱黑价烧鱼吃。”

　　光头从墙头隐下，只听得隔壁的门响，从里面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光头小子，其中一个委屈地喊：“海爷，你让二狗剥鱼，我做啥？做鱼让我吃不呀？”

　　“你去烧火，少不了你的。”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我在车上吃剩的桔子，“接着，狗蛋，你先去村头老张那賖一箱青岛啤酒，就说我要的，明天给他送钱。”

　　二狗一看吴老头的手里空了，知道自己得不着桔子，便嗷一声扑上去跟狗蛋抢。

　　我从车里出来，举着一个桔子：“还有，还有。”

　　看到陌生人，两人愣了一下，却不来拿桔子，象两只受惊的兔子，你追我赶地跑走了。

　　我随吴老头进了院，四处巡视一圈，不由得感叹，再没有比吴老头会生活的人了。

　　院子不大，一条用青石铺就的曲径通向正房，青石不是一般的青石，是那种从古建筑拆下来的青石，有着被岁月浸蚀出来隐隐古意，房子有三间，一间堂屋，两间厦屋，屋前有檐廊，廊下放着一个没有上漆的小矮桌，一个躺椅，想必是他吃饭吃茶的地方。厨房在东侧，房角种着一丛夜来香艳艳地开着，一小块菜地种了几畦菜，几株辣椒结着黑沉沉的长角，院墙下种了几棵四季豆，经过一夏的生长，爬满院墙，在秋风中一边开花一边结果。院子的另一边种了一棵桂花，花开得正盛，暗暗吐着清香，靠近墙边，还有一棵腊梅，应该有几十年了，长得高过房顶，半个树荫伸出院外，可以想象，在冬天腊梅开的时候，站在院外欣赏，是怎样的一道风景。

　　吴老头背着手进屋，进屋前吩咐我：“别傻站着，还不如二狗，去，摘些辣椒和四季豆，晚上我给你炒青椒四季豆，再拔个萝卜......”

　　我气得跺脚，也只能扔下背包，跳进菜地。

　　我正吭吭哧哧地拔萝卜，狗蛋和二狗抬着啤酒踢开院门进来，每个人嘴里都叨着一个棒棒糖，也不看我，只直着脖子冲屋里喊：“海爷，海爷，啤酒买回来了，还做啥？”

　　吴老头出来：“一个去冰箱里把鱼拿出来剥鱼，一个洗菜，一个去劈柴烧火。”

　　我故意装听不懂，拍拍手上的泥，把顺手摘下的一把桂花扔进煮茶器，又撬了一块老茶也扔进去，一屁股坐到躺椅上：“喂，海爷，你倒是会生活。”

　　吴老头很得意，拎了个板凳坐在旁边：“BJ的秋天最美，我就是回来过秋天的。”

　　“那你是冬天去海南，夏天去云南，春天下江南喽。”

　　吴老头赞许地要给我一记暴栗，被我眼明手快地躲开，指着院子里正蹶着屁股剥鱼的二狗问他：“他们，是不是......”

　　“是，脑子有点问题，爹娘都死了，两个可怜的娃儿。”

　　“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他们？”

　　“政府也管，还有村里的乡亲们。”

　　两人各自叹了口气，吴老头端起我煮好的热茶喝一口：“咦，你煮的茶倒是好喝，怎么有股桂花味？”我只笑不说破。他嗨一声，抬屁股进了厨房，只听得厨房里一通叽哩咣啷，刀剁案板的响声便轻快地响起。

　　我彻底躺倒。此时果然是BJ最美的时节，太阳留下暖意缓缓西落，凉风不急不徐，送来阵阵桂花和夜来香的暗香，院外的上空有了炊烟，炊烟与渐渐升腾的雾霭交融在一起，潮湿的烟火气便夹着若远若近的人声狗吠弥散开来，一轮明月不甘寂寞地挂上枝头，洒下清辉，深蓝的天空有白云激荡飘漂，星星一个一个地逐次隐现，秋虫也在草丛里欢唱起来。

　　陶醉在充满了花香、月色的秋风里的我，被吴老头一嗓子吼起：“懒虫，起来吃饭！”

　　狗蛋和二狗摆好碗筷，吴老头端着一盆热腾腾的鱼上桌，两个小子各端了一盘炒菜过来，抱着碗一阵欢跳，抄起筷子就挟，被吴老头喝止：“先别动，先让客人动。”

　　这个老家伙无时无刻不在变着花样骂人，什么动不动的，我又不是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