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吴雅妍和方泽拎着大包小包相携着进门。
方泽一进门,便示意我和吴建国随她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一看方泽的神色,吴建国瞬间明白过来。他习惯性地抬手揽上我的肩,挨着我坐到椅子扶手上。我强忍着心里的孤愤没有抖落他的手,这时候,我应该愈发大度才能使他陷入愧疚的吧。
“姐夫,省里有人给你打电话了吧?.”
“嗯,刘秘书打的,我明天下午飞回去,后天见面谈。”
“那就好,如果......”
吴稚友推门进来:“小泽姐姐,你来啦。”
方泽闭嘴,换上笑脸,跟吴稚友打了个招呼。
吴稚友还想上前,我连忙拉着他往外走,小声对他说:“走,咱俩再去练练歌,一会儿唱给小泽姐姐听。”
吴稚友闻言,甚是雀跃,一边跟我往外走,一边扭头对方泽说:“姐姐,谈完事情我们给你个惊喜哦。”
我一拍他的头:“惊喜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两人跑回客厅,他坐上琴凳,我操起吉它,弹拨两下,经过一下午的练习,虽然仍有些生涩,几个和弦算是记住了:“开始。”
吴稚友点头,一串音符出来,唱道:“春风不着痕迹,花开千里......”
我只勉强凑数,保持一个节奏扫弦,等他唱到高潮部分,他唱:“我不要告别,相携到天涯。”我和声:“每一次告别,都是天涯,天涯......”唱着唱着,我竟然动了情。人心么,可不就是咫尺天涯?那么近,又那么远。
吴雅妍在导台上择菜,笑我和吴稚友:“这俩疯子,你们唱的是抒情歌,还是摇滚?”
我征询吴稚友:“要不,我再写些词,整段说唱?”
“我会说唱,在美国跟着两个黑人朋友练过。”吴雅妍来劲了。
吴稚友又急了,摇头跺脚:“你加说唱,就毁了我的意境,不要,不要。”
吴雅妍只得举手投降:“好的,好的,我不说了,不说。”
我顺手把吴雅妍买的啤酒打开一罐,一气喝完,“再来一遍。”
秦春又触景伤情:“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我努力装出投入的样子,连喝三罐啤酒,跟吴稚友反复修改磨合,终于能唱得像模像样了,方泽和吴建国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我偷觑了一眼,两人都表情平静。
吴稚友咳嗽一声,正襟危坐,抬手轻触琴键,先来段前奏,大家都在他的琴声中静了下来。方泽走去钢琴前,扶琴微笑聆听:“春风不着痕迹,花开千里,黄昏来临,我在日夜交错的时刻想你......”当她听到他唱到“想你”时,与他热烈的眼神轻轻相撞,微微一怔,转向我,我咧嘴冲她一笑,抱着吉它小碎步围着她弯腰撅腚,低头弹出风骚台风,形式大过内容地随着吴稚友一起吼:“都是天涯,天涯,紧握执念,情深不寿,时光如狗,向死而生......”
儿时的经历迫使我早熟,内敛,但内心的那点放纵不羁又会像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时不时地跑出来,让人以为我疯疯颠颠。我今天是真有点破罐破摔。可能是这两年遭遇了生活的太多变故,被压在心里的各种意念都被酒精点燃。我原本就是个爱音乐的孩子,自认有些天赋——每首歌听过一遍就能准确地弹出来。我和同哥当年一直想像卡朋特乐兄妹那样组一个乐队,为此我拼命练琴,后来老妈砸了我的琴,也砸碎了我的梦想。虽然此时,梦想不再,但我当年的功底还在,它们没有消失,它们只是沉睡。重新被唤醒的记忆,浸润了更多的人生感悟,竟然不退反进,我都被自己的琴声打动,甚至抢了主角的风头。
别人的眼光我不管,我从吴建国眼里看到了欣赏,如同十几年前的欣赏。那时的我,是别人家的孩子,被严格管教出来的教养举止和被过度保护的天真,使初从农村走出讨生活的吴建国惊为天人,他觉得那就是高贵。那是他欠缺的,他向往的,他想要的。为此,他奋斗多年,完成了身份跃迁,成为城中新贵,而我家族沦落,为了父债甘心委身。他对我的收留既带着占有和报复性的快感,又暗含了一丝轻蔑的吧。今天,我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贵,高贵就是命运给你什么你接什么,重要的是姿态!顺流或是逆流,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迎合还是妥胁,扮丑还是装傻,姿态都要从容自然,无惧无怖,无怨无悔。
一曲歌罢,大家鼓掌,方泽笑道:“你们可以组个乐队,出去演出了。”
吴雅妍笑得打跌:“你们以什么名义,姐弟,还是母子?”
还是秦春最理智:“你们唱得虽然不错,但比专业就勉强,倒是可以写歌卖歌,只版权都能挣很多钱。”
吴建国点头,表示赞同。
大家纷纷开始出谋划策,等大家吃完晚饭,关于我们一年能写几首歌,能卖几首歌,作为经济人的方泽怎么开价,最后能挣多少钱大家都已经给谋划好了。
我当是玩笑,吴稚友却当了真,吃完饭就跑去书房,作他的曲去了。
吴雅妍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从拎回来的大袋小袋里掏出各种衣物,一件一件地穿出来给我们展示,却让她爸妈都闭嘴,只问我的意见:“姐姐,好不好看?这是小泽带我去她的一个设计师朋友那里特意买的,市面上根本没有同款,每件都是孤品,这件,你看这件,我喜欢这件的设计感,简单又有细节。”
“是不是有点成熟了?”
“我是去参加展会,当然要正式一些?”
“展会?”
“呀,宋老师没给你说?我还以为知道,我们收到邀请,要去美国参加一个艺术展,我们也有作品参展,”说着,竟然羞赧一笑,“姐姐,其中有你帮我画眼睛那幅。”
“什么眼睛?”几张嘴一起问。
吴雅妍将我们玩闹,我故意捣乱,给她的画添了大白眼的事说了,方泽咯咯笑:“真是个美丽的错误,倒是比杜尚的尿壶高雅些。”
“杜尚的尿壶是什么?”又有两张艺术白痴的嘴一起问。
吴雅妍和方泽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吴雅妍捂着肚子哎哟半天,才敷衍她的美盲爹娘:“就是艺术,波普艺术,说了你们也不懂,我和老师大后天就走......”
我又打断她:“我三姨呢?”
“我们今天下了飞机就各自行动了,她说要去见她的一个老朋友。”
“恭喜你们。”
“呀,从美国回来,没想到还能再回去,我准备参加完展会,带老师自驾,去黄石公园玩几天。”
“她那身体,行吗?”
“这是她的提议,她还要我开车带她游遍美国呢!”
秦春眼露艳羡:“她只比我小几岁,竟然越活越自在了。”
吴雅妍略沉了语气,依去秦春怀里:“妈,你有我,有我弟,比宋老师幸福多了,老师前半生过得太苦,希望她晚年能够过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