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迷迷糊糊地接到电话。

　　电话里，吴建国有气无力地说：“如琢，我好像吃坏肚子了，有点拉肚子。”

　　拉肚子找医生啊，三更半夜的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药。找借口也不会找个高级点的借口。我忍着气，打电话到前台，让服务生送了止泻药过去。

　　再睡，梦里混乱一片，电话声又响。我接通，还是吴建国：“如琢，我觉得还是难受，你过来陪我去医院吧。”

　　“有多难受？等天亮了再去医院不行吗？”我也真服他镌而不舍的劲头，想让我回就直说，干嘛拿病说事儿！

　　“真的挺难受的，刚才我还吐了，药也吐了。”

　　我不胜其烦，却只得说了句“好好好，你等着”摞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也清醒了。翻身起床，拿着手机一边搜着周边的医院，一边一路小跑地去跑去竹楼。

　　他就坐在楼前的门口，抱着头，身体缩成一团，像个流浪老狗。

　　我跑上台阶，顾不得喘气，半信半疑地问：“还难受？”

　　“很难受，非常难受。”

　　带着狐疑，我走过去，把他的胳膊架到我的肩上，扶着他一边走，一边说：“我查了下，离这里最近的县上有医院，二十多里地，市医院离这里有三十公里，虽然远，我觉得咱应该去市里。”

　　“去近的，我难受，不想跑远。”

　　我把他扶上车，上了驾驶室，又问一遍：“还是去市里吧，我觉得县上的医疗条件......”

　　他打断我，脸白如纸，拼着一口气说：“县医院，快，三十公里太远，我受不了。”

　　我意识到他是真的病了，不是在闹着玩。伏身过去把他的座椅调低，一脚踩上了油门。

　　路上他扒着车窗又吐了一次，我没有停车，一边给他递水，一边紧张地加速。

　　车灯照着前路，黑峻峻的树和山依次退去，又依次压上来，我的神经紧绷，一只手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我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如琢，对不起。”

　　“什么时候了，先不说这些。”

　　他喘匀了气息，像梦呓一般说：“如琢，对不起哦，你跟着我，没享一天的福，我娶你，也不知道是帮你还是害你。”

　　我故作轻松地说：“老吴，你知道么，从我十五岁开始，我就想，要嫁就嫁吴建国。”

　　“真的么？”

　　“当然。”

　　他孩子气地问：“那你为什么没有等我，后来嫁给那个姓余的？”

　　“你消失了呀，我又找不到你，我以为我那点小心思不过是青春期的妄想，怎么会成真？”

　　“那我就放心了，我总害怕你怨我，怨我趁人之危。”

　　“我就怨你么，你身边总是有小程、小马、小史之流，我的嫉妒心都快把我烧成怨妇了。”

　　“是我错了，我以为你对我不是真心的，你只是为了救你父亲才肯屈就我，总防着你，试探你，猜忌你，也伤了你，其实是害怕你离开我，你说离婚不是真心的吧？”

　　“说是真的，有点违心，说是假的，也未必，老吴，小雅和余栋梁的事，你还要继续反对吗？”

　　“我反对有用吗？我现在在她眼里一点做家长的威信都没了。”

　　“我有两个消息告诉你，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听哪个？”

　　“你说，我都想听。”

　　“春姐得了癌症，中早期，我偷看了她的病历单。”

　　吴建国痛叫一声，喉咙里一阵翻涌，又扒着车窗吐了。等他吐完，连嘴也顾不得擦，又问：“另一个消息呢？”

　　“我可能是怀孕了。”

　　“你怀孕了还喝酒！？”

　　“我说的是可能，例假推了十天了，我还没去检查，而且，我也不打算要它。”

　　“不许！你不能......”说着，他又弓着身子趴在车窗上干呕，他肚子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吐出来了。

　　前方隐隐有了零星灯光，导航提示，再拐个弯，还有两公里，县医院就到了。

　　县城虽然不大，也有一定容量，医院在城中心，拐了几条街，医院大门口的灯是整条街上最亮的。我对着敞开的大门直冲进去，停在急诊室的门前。

　　我停车同时，人已经跳了下去，冲里面喊：“大夫，大夫，急诊——”

　　里面有人迅速应了一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揉着眼睛奔出来：“来了，来了。”

　　“这里，病人已经有些虚脱。”

　　有护士也跑了出来，推了个病床，手脚麻利地跟我一起把吴建国架上去，推进了急诊室。

　　医生简单做了问询，量了血压，测了体温，问吴建国：“能走么？”

　　“能走。”

　　医生一边在病历上写写划划，一边指着急诊室外停在走廓上的病床说：“你去躺那个床上，我让护士推你去拍个片子。”

　　我欲上前，吴建国推开我的手，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我自己能走，你去车上拿瓶水，我渴。”

　　我看他虽然虚弱，却并未丧失自理能力，知道他自尊心作崇，最怕别人嫌他老不中用，便在他挣扎着艰难起身之际，跑出去给他拿水。出了急疹室，又不放心，停步回头，只见他从床上下来，一步，两步，三步，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