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鸿和吴雅妍算是半个同行,听是很是赞许:“无论是中国画还是建筑,都讲究‘天人合一,师法自然’,重视留白,要有虚实相生的效果和意境,中式造园的意境营造也多从古人的诗词和山水画中提取,你如果有机会,去看看贝聿铭建的苏州博物馆,他将山水画的技法运用到了建筑中,以壁为纸,以石为绘,注重建筑的线条,加之以墨色晕染......”
“我一定去,一定去,二梁哥推荐我看一本书,《大宋楼台》,鸿姐,我也推荐给你,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的。”
“嗯,我有,傅伯星的,非常好,我还有他的《大宋衣冠》......”
两人像遇到了知音,越聊越投机。
方泽好像渐渐意识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盯着吴雅妍,直不愣登地问:“小雅,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的前姐夫呀?”
吴雅妍的脸唰地红了,从脑门一直红到脖根,但她拿出她一贯的耍赖使憨的伎俩:“小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呀。”一抚脸,有些满不在乎,又带着自暴自弃地说,“是,我是喜欢前姐夫,非常喜欢,我都快入魔了。”
天性善良的方泽用饱含同情的目光看看我,又看看吴雅妍,嘿了一声,却又闭了嘴。
高鸿终于咂摸过味来,问我:“你和你前夫为什么离婚?”
我咳嗽一声,端起茶喝一口,又掂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咀嚼,一时将心里的那个毛线球球翻了翻,想找出个线头来,却越找越乱。
吴雅妍适时解围:“鸿姐姐,你别问了,事情说起来太复杂,如琢姐姐是好人,二梁哥也是好人,他们俩离婚,没有谁对谁错,因差阳错罢了。”
“那你......”高鸿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知道如琢姐姐嫁给了我爸,她是我的继母,我找继母的前夫,有悖人伦,简直是个笑话,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吴雅妍捂着脸,欲哭却无泪,沮丧之极却又语气滑稽,“从小,父母忙着做生意,不是将我扔给爷爷奶奶,就是把我和弟弟关在家里,爷爷重男轻女,偏偏弟弟又脑子有问题,村里人都说我弟弟是个傻子,他们对我的感情复杂极了,好像我的正常是个错误,我要为弟弟的问题负责,等我爸妈挣到钱,接我们到城里生活,我爸又嫌我是个野丫头,吃饭叭叽嘴,没正形,不懂照顾弟弟,不爱学习,不务正业......活不成他们期望的那个样子......”
我看着她,忽然与她同了频。家长的期许目光的鞭笞会像一颗沙子,落进每一个孩子的心田,随着她长大,那颗沙子被血肉包裹,渐渐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好似成了珍珠,其实内核坚硬,轻轻一碰,很疼。这个疼痛驱动她选择自己的人生,堕落或是奋发,叛逆或是顺从。吴建国和秦春对吴雅妍的期许,使她变成一个自卑的小孩,她和我一样,自己没有的,就会投射到别人身上,并拼命去找。余栋梁身上的自信淡然,渊博的学识,都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你爸不会同意的。”我脱口而出。
吴雅妍的眼里有了泪光,可怜又委屈地说:“我知道,二梁哥也觉得我疯了,像躲瘟神似地躲着我......”
“你没把他吓死,算他胆大。”
吴雅妍听出我语气里对余栋梁的轻蔑之意,大不自为然:“姐姐,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不关二梁哥的事,他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我一口气上不来,张嘴瞪眼半天。我想什么了我?
“要说,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倒也不是不行,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方泽与其说是在劝,不如说是在当搅屎棍,唯恐天下不乱那种。
“方泽!”我大喝一声,不但方泽被吓得闭了嘴,吴雅妍也被吓得一哆嗦,我看着她俩,转而又掩饰地咳一声,放缓了语气对吴雅妍说,“婚姻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两个人的事,牵扯到两个家族......”
“我恋爱还没谈,什么时候就要说到结婚上去?”吴雅妍好像被我激怒,浑身的刺已经竖了起来。
“如果这样,我劝你放弃好了,余栋梁不同于你之前的那些男朋友,他不会玩,也玩不起......”
吴雅妍忽然冷笑:“姐姐,你究竟是在维护谁?”
我再一次被问住。
“我维护我自己成么?世界那么大,你也是国内国外满世界跑,哪个人不好找非要在熟人里乱找?你找谁不好,非要找余栋梁?你找了我前夫,你爸拿你没办法,肯定会怪到我头上。当年同床共枕的人,成了自己的女婿,我介意这件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即使我不介意,你爸都会介意的,哪个男人愿意看一个男人睡了自己老婆还要接着睡自己女儿?”我不气反笑。谁还没年轻过呢?在年轻人的心里,爱情最伟大,为了爱情,什么世俗,什么伦理,都是要扔到历史垃圾堆里的臭裹脚布,亲人的反对,反而会激发起她更想得到的决心。
人生三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求而不得苦,得到了更苦。
高鸿笑着说:“话虽难听,理儿却是那个理儿。”
为了打破尴尬,方泽提议:“我请大家去吃大闸蟹吧,吃完咱们去酒吧喝酒怎么样?”
我拒绝:“老吴晚上回去,我还要去机场送他。”说着,我看了看表,时间还真来得及。
吴雅妍看我一眼,没有揭露我。
四个人出了茶馆,在街口别别扭扭地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