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代姨就又打电话给我,在我的逼问下,她明显有所隐瞒,但却仍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实情。
我一夜不曾安睡,心烦气躁,忍不住摞一句:“这事你爱找谁找谁,反正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
“你是你爸的女儿,你不管谁管?”
我冷笑:“这时候想起我来了?”我忍了忍,没有说出“以前是谁拦着不让我见我爸”的话来。上大学那年我妈为了让我报考医科和我冷战,我不肯协胁,她便不给我学费,我去找我爸要,硬是被代姨拦着没有见着我爸的人。那次之前,我总以为我爸最爱的是我。也是从那件事情之后,我知道一切都变了,我从心里阻断了我和我爸的连接。
“如琢,求你了如琢,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代姨在那头哭着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半天没缓过神来。我说我不管,我能不管吗?但我能怎么管?我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把身边人扒拉几遍也只能找到一个做得还算成功能帮上点忙的律师赵新远。但据赵新远了解的情况,现在打官司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钱。几个亿!听着都能让我晕过去,父亲好的时候代姨他们象防贼一样防我,恐怕我多占他们一点便宜,现在想起我来了,只是这么大的窟窿,我的那点身家填进去连点响都听不到啊。
平时我还是有些小骄傲的,文能写出令客户满意的方案,武能做业务搞管理,虽然做事情都是水来土淹,却也都还算周全。但是一遇到大事,象今天这样的大事,那种无力感,那种由无力感延出来的挫败感深深地把我淹没。
到办公室,心绪不宁地忙活半天,拿起手机几次都放下,抬眼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针走到了十点,终于把电话拨给赵新远。我此时能抓住的那根稻草,只有赵新远。
“我在医院。”赵新远接通电话,语气很沉。
“小远有事?”
“嗯,刚做完检查,视网膜脱落,你快来吧,阿来哭得不行……”
“啊,我现在过去!”
我挂了电话,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与拿着资料进来的小杨撞了个满怀。我把小杨往旁边一扯,继续往外走,小杨追着我跟我到电梯口:“合同,文总,你得签字。”
我抓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上名,交待他:“公章在小王那,你签完合同也要抓紧,年前不搞完,工人一停工,这个合同等于做废。”
“我知道,稿子基本上都定了,在按客户发过来的要求做最后的细化,马上就可以交给制作。”
“让那边先打款,打款,记住。”
电话梯来了,我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一路飞奔,开进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转悠半天,才等到一个车位,我正准备倒进去,从后视镜里却看到一辆白车行动迅速地一头扎了进去。我气极,拉开车门就下了车,撸着袖子准备开骂,车里却笑嘻嘻出来一个男人,笑容我无比熟悉,是赵新远的弟弟赵疆远。我从未正经地喊过他的名字,我都叫他赵二,或是二蛋蛋。从我们认识,他就没少捉弄我。我恨一声,扭头上车,正好有辆车驶出车位,这次我也学乖,不再倒车,一踩油门扎了进去。
我拿包下车,赵二在车后吊儿郎当地叨着烟,手插在裤兜里等我。伸手要帮我拿包,被我冷脸避过。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怎么上的军校,怎么从的政,怎么还能做到正科。
“别那么小气嘛,不就是占了你个车位嘛,我在你后面跟你半天了,鸣笛你不理我嘛,你大人有大量,笑一个,你笑起来才好看。”他也不生气,跟在我后面,象个跟屁虫。
我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他趁机接过了我手里的包。被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的壮汉亦步亦趋地服侍,我象个主人一样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虚荣心瞬间又被满足了,心情也好象变好了。赵二有这个魅力,能使人快乐的魅力。
两人在迷宫一样的地下停车场里找了半天电梯口。赵新远给的地址是6号楼,我和赵二在停了几千辆车的停车场走得腿疼都没有找到,最后赵二提议先上到地面再说,两人从最近的电梯口上了一楼。
楼间的风很大,凛冽刺骨,刮得人几乎站不住脚。赵二研究完指示牌下意识地揽住我的肩:“那边,那边。”
我甩不动他,只得跟他走,嘴里嘟弄:“这是什么世道,医院修得这么大,楼这么高,大家都病了吗?”
“现在最有钱的单位就是医院呀,去年我腿上长了个小肉瘤,来医院,医生让住院,全麻,花费一万多……医生说是最小的手术啦……如果我有手术刀,我自己都能切,还全麻,简直没天理……要医生说他们也很难,他们害怕担责任呐……”就不能给赵二好脸色看,给他一点阳光他就灿烂,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上了楼,在满是患者的门诊大厅找到靠墙打电话的赵新远,我正准备给他挥手,身后被人大力地推了一把,我一个踉跄栽向等号的排椅,赵二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我的外套帽子将我拉回。我和赵二正准备一起回头骂,却见一个面色凶狠的黑衣男人,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就朝门诊室冲去。
难道是因为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吗?今天诸事不宜呀。
赵新远拿着他的手机过来,指指门诊:“她们还在里面,我出来打个电话。”
“什么情况?”
“你爸他……”
“我问的是孩子。”
赵新远正要开口,他手里的手机又响。他冲我耸耸肩,边接电话,边往僻静处走。我却听到门诊室里一阵骚动。我猛然想起刚刚进去的那个凶神恶煞般的黑衣人,连忙快步走向门诊室。
刚跑两步,只听几声尖叫,门诊室门口拥挤的人瞬间四散开,有人在喊:“杀人啦,杀人啦!”
几排座椅上的人哄地一声避向各处,我的血瞬间涌上头,又紧跑两步,往急诊室冲。魏来和小远还在里面。
“庸医!你说治好我的……害我倾家荡产……你这没良心的王八蛋医生……”门诊室里剩了一个穿着白大卦的医生和那个黑衣男,没有魏来和小远。
只见那男人满脸疯魔一般的表情,喃喃自语着,举着刀子正在逼近医生。医生是个年轻的男医生,虽然神情紧张,但他仍旧在尽力保持镇定:“李大哥,冷静,李大哥,你的病我已经尽力了,你听我解释……”
男人大吼一声:“闭嘴,你还狡辩……”说着,手里的刀用力送了出去。
我抡起手里的手机砸向男人手里的刀:“住手,警察来啦。”
刀被我的手机砸偏,又被医生的胳膊挡了一下,医生闷哼一声,虽然鲜血喷溅而出,却没被扎中要害,我叫:“快跑!”
医生如梦方醒,连忙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男人一个跨步,挥刀又扎,我一个飞踹,将他踹撞到门框上,他弹回来回手一挥,我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腰间一凉,赵二冲了进来。当兵出身的赵二身手利落地冲他挥了一拳,两手一措,将刀打落,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紧接着几个人影也冲了进来,一涌而上,将男人按在了地上。男人被按在地上扭曲的脸冲着我嘿嘿冷笑,那目光如深渊般绝望阴森,我浑身发冷,哆嗦着想找个支撑,赵二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我,眼里都是疼痛的怜爱,他的眼光灼痛了我,我还没喊疼,他已经急呼:“医生,医生。”他的手按住了我的腹部,我低头一看,他的手上都是血。
我问他:“你受伤了吗?”
他抱着我的手又重了两分,脸上一扫平日的吊儿郎当之色,语气凝重不容置疑:“如琢,别说话,如琢。”
仍有血从他指缝间渗出。魏来抱着小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我忍不住问她:“你去哪里了,害我担心。”
“小远要拉粑粑,我们去了卫生间……”魏来说着,眼光停在我的腹部,一下子惊呼起来,“如琢,你受伤了,医生,快来医生!”
有人奔向我,有赵新远,有护士,还有那个被我救下的医生。医生不顾他受伤的胳膊,跪在我面前,拿开赵二的手,一边察看,一边冲护士低声吩咐:“去通知外科,病人需要手术,快。”我有些迷糊,不是赵二受伤了吗?怎么会是我?今天真的不是个黄道吉日!再低头看一眼自己,被刀割开的毛衣下面,一个血淋淋的伤口,皮肉向外翻着,恐怖之极。我啊一声,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