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颜回到顾家,刚进门,就闻到一股花香,墨痕在前几天已经命人寻来丧礼要用的鲜花,遍布鲜花的顾家,此时更像是一个花谷,丝毫感受不到丧事的悲哀。
“这些花,看起来是这样有生气,这样美丽,这些都是爸妈最喜欢的花。”清颜用手去触碰这些洁白无瑕的花,眼里的泪水却止不住流下。
墨痕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再多的话,也是无用。
听到后院有声音,清颜走过正厅去瞧一瞧,竟看到了孟筱桂在院里,两人正好撞上了。
“颜颜~”,墨痕刚想解释什么,孟筱桂就自己先说了。
“清颜,对不起,我~,我知道自己没脸再进顾家,没脸见你,我对不起素心,对不起他们夫妻,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他们。”说着,眼泪伴着懊悔,滑落下来。
“既然如此,为何还出现在我顾家?”清颜苍白的脸伴着恨,巴不得轰她出去,可理智与教养制止了她。
“我~,”孟筱桂吸了一口气,拿出一匹白色的绢布,“清颜,这,这是我为素心做的,这是素心最喜欢的花色,”她抽泣着,“我与素心,本是最好的姐妹,她最喜欢的花,最喜欢的布料,我都记得,我都记得,我请求你,让我陪她走完这一程吧”
声泪俱下的孟筱桂,戳中了清颜的软肋,虽然她很恨,但是她明白,母亲是愿意孟筱桂陪伴的,她们的姐妹情,是那样深厚,她没有理由拒绝。清颜眼眶湿润,眼里的泪水在打转,她没有回答,没有拒绝,而且是扭头离去。
孟筱桂有些疑惑,墨痕安慰她说,“桂姨,您就做您想做的事吧,没事的。”
季晟希回到绣坊,得知母亲去了顾家,便急着赶过去,徳叔正在准备丧礼要用的东西,“德叔!”
“季先生,您来了!”
“德叔,颜颜她……”
“在里头,您母亲也在,进去吧。”
“谢谢德叔。”
季晟希踏进顾家大门,一股花香迎面扑来,今日的顾家,依旧古香古色,到处挂满鲜花,多了些洁白无瑕,安静的似一个世外桃源。
“妈~”,季晟希看到母亲正在裁剪布料。
“来了~”
孟筱桂日夜赶工,眼里充满了血丝,手也被剪子划出了几道伤口。
“妈,您歇会吧!”
“没事,我不累,还有几道工序就完成了,素心最喜欢我给她裁的衣服,她最喜欢。”母亲边说边哽咽,“没事,你去陪陪清颜吧!”
绕过正厅,穿过弄堂,清颜正在收拾着父母亲的遗物,墨痕看到季晟希过来了,便悄悄走开了,清颜一边收拾,一边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在眼前,母亲的唠叨,父亲的溺爱,为什么此刻想起来,竟是如此锥心的痛。
“以前,妈妈总爱唠叨,爸最疼我了,每次我犯错,他总会给我解围,妈妈就会说他——‘你们两父女,一个鼻孔出气’,爸一看妈生气了,就会回过头去哄她。”清颜边说边落泪,“妈妈的手艺很好,可是自从嫁了爸爸,她就极少做饭,都是爸抢着做,可爸哪里会做饭,一盘菜上桌,五味杂陈,后来刘妈来了,才吃回了正常饭。”
说到这,清颜不自觉笑了,而后又哭了。季晟希再也忍不住,他冲上前,紧紧地抱住清颜,“丫头,对不起,对不起。”季晟希的眼泪止不住落下,“你哭吧,哭出来吧,不要压抑自己,不要折磨自己,我在这,我在这。”
清颜感受到季晟希的力量,感受到他的温暖,可她的心太冷了,再也化不开,她呆呆地在季晟希的怀里,眼神一片呆滞,泪水却止不住的流,她不知道这是哀伤还是恨,还是心痛。
紧锣密鼓,丧礼准备的差不多了,清颜回了一趟医院,顾仲贤的病情有了好转,意识有了些许恢复,就在清颜到医院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看到爷爷醒来,清颜喜极而泣,“爷爷,爷爷,”她跑上前,紧紧地握住爷爷的手,眼角的泪水滚落在病床上,“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醒来的顾仲贤还是有些呆滞,开口有些困难,“爷爷,您别急,慢慢来,我去叫医生。”
医生诊治后,欣慰地说,“老先生,您终于是醒了吖,很好,很好,刚醒来会感觉有些手脚不灵活,没关系,做做复健,就没事了,保持平和心态。”
“爷爷,”清颜的心有了些温暖,“您终于醒了,颜颜等了您好久,好久”
“乖~,别哭”,顾仲贤眼角夹着泪水,抚摸着清颜的头。等了一会,顾仲贤断断续续,慢慢了说了一句,“丧礼,什么,时候……”
听到这话,清颜泪崩了,“爷爷,您,您怎么会知道?”
“你说的话,我,都,听得,真真切切。”
“爷爷,”清颜扑向了爷爷,“对不起爷爷,对不起,是我害了爸妈,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顾仲贤看着满心懊悔的清颜,轻轻地拍着孙女的肩膀,“别哭,顾家儿女,不哭,不哭。”
丧礼开始了,顾仲贤坐着轮椅回到了顾家,仪式很简单,顾家长辈都来了,素心一袭白色素衣,绣花是她最爱的兰花,还是那样端庄典雅,学知是一身唐装,很儒雅。而在此刻,门外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林成。
“你来做什么!”德叔拿起了手里的竹棍,恨不得狠狠打他一顿。
“我来吊唁,学知兄跟嫂子的丧礼,我岂能不来。”
“你滚!顾家不欢迎你!先生太太也不需要你的吊唁!猫哭耗子!”
“顾家以礼待人,难道要把我拒之门外吗?”
“德叔,让他进来,”清颜开了口。
“还是颜颜懂事!”
林成装模作样,鞠了三个躬,心里暗暗念道,“别怪我,只怪你们不识趣,非得要追查,何必呢!”
“顾老,您还好吗?”林成转而向顾仲贤鞠了一躬。
顾仲贤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狠狠地等着这个叛徒。清颜走了过来,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对林成说道,“吊唁完了,可以走了。”
“颜颜,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季晟希冲了出来,“别假惺惺,这里不欢迎你。”
“哎呦呦,这不是季大少爷吗?怎么,什么时候成了顾家人了?季夫人也在,我怎么记得是您坚持要上法庭,不然我学知兄也不至于遭此横祸啊!可怜我学知兄夫妇啊,还是醉驾,进去几年也就出来了,真是可怜哪!”
“闭嘴!”季晟希气得恨不得揍他。
“怎么,这是事实啊,顾老,您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害您儿子儿媳的凶手呢?”
顾仲贤缓缓地站起来身,“对,说的对,怎么可以这样轻易放过呢,德叔,请我的老朋友!”
“老爷子,”德叔犹豫了一下,转身进了书房,端出了一个红木盒子。
老爷子摸了摸盒子,“老朋友,好久不见哪”,而后慢慢地打开了盒子,掏手就是一把手枪,娴熟地上保险,枪口直对林成,吓得林成直直后退。
“顾老,您别激动,不关我事啊,您的仇人在那边。”
“闭嘴,我真恨我自己,早该一枪崩了你,留你一命,在世上害人!”
“爷爷!”清颜制止了顾仲贤,“犯不着为这种人白白害了自己,还不快滚!”
“好!好好!我滚!我滚!”
起灵仪式开始了,清颜打开了一个檀木制的雕着梅花的盒子,取出了一把月琴,和一支笛子。
“这是爸爸最心爱的笛子,还有妈妈的月琴,平日闲来无事,妈妈喜欢在后院的花丛边弹月琴,爸爸总会吹笛子合奏,我会在旁边伴舞,我多么想,多么想,能够再舞一曲,只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泪水滴落在月琴上,触碰到琴弦,发出轻轻地震音,孟筱桂想起昔日,她与素心,何尝不是如此,那些日子,那样美好,仿佛就在昨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到清颜身边,“孩子,你再舞一曲吧,我来弹月琴,以前我和素心,也是这样的,我弹筝,她弹琴,她最喜欢的《胭脂泪》,我都记得,都记得。”
清颜抬起了头,那一刻,她竟然觉得孟筱桂有母亲的影子,她落泪了,点了点头。
孟筱桂抱起月琴奏了起来,季晟希缓步上前,拿起了笛子,吹起合奏,清颜眼中带泪,在这片琴笛声中,翩翩起舞,顾仲贤看着眼前的这幅场景,似乎学知跟素心都在,他们在弹琴,在吹笛,他们在笑。
清颜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妈妈,爸爸,您看到了吗?听到了吗?这是我们的曲,放心吧!颜颜会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爷爷……”
伴着琴声,笛声,舞步的结束,德叔取来了藤鞭,顾仲贤扶着椅子,颤抖着走向灵位,挥手三鞭,打在了顾家夫妇的灵轿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三鞭过,牵绊了。一声啰响,“起灵!”
花车载着顾家夫妇,缓缓开向顾家的墓园,灵轿在花团锦簇中缓缓地落入土地,黄土伴着花,掩盖了整座灵轿,生当同衾,死亦同椁。
仪式结束了,宾客渐渐散去,孟筱桂掏出一条丝巾手帕,递与清颜,“这是我跟你母亲,一同绣的帕子,今日赠与你。”
清颜接过绣帕,一边是母亲最爱的兰花,一边是孟筱桂绣的绿竹,昔日的姐妹情是如何的深厚,奈何天意弄人,顾季两人,几十年的恩恩怨怨,赔上了这些活生生的命,够了,实在是够了,清颜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声,顺手拿着墓前刻碑用的短剑,挥手一剑,将绣帕劈成了两半。
清颜拿起绣着竹叶的一半,还给孟筱桂,“您为母亲准备的一切,顾家很感激,相信母亲也走得很安详,但是,从今日起,顾家与季家,恩仇两尽,如同此帕,生死不相往来,缘尽于此!”
清颜含着泪,看了季晟希一眼,转头,便与爷爷离去了。
墓碑前,只剩伤心懊悔的孟筱桂,和被命运玩弄却又无法抗拒的季晟希,在灰蒙蒙的烟雨中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