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办公室后，墨溪又查了好一会资料。几年前关于这种疾病已经得到了重大突破，但和白安良一样拿不出钱的家属仍旧会请求医生更换更保守的治疗方案，对于这种事墨溪见得多了。

　　可翻阅了大量案例后，得出的结论无非也只是把死亡往后延缓而已。

　　一直以来墨溪就没关注过白安良的经济状况，询问后才得知他早已净身出户，将资产全部转移给了前妻。前妻死后那些钱自然回到了岳父手里。

　　葬礼上，白安良把妻子收藏的最喜欢的画作赎回，在墓前给她烧了过去。

　　至此，算是彻底的两袖清风。

　　工资支撑日常的家庭开支还算富余，治疗，未免就太杯水车薪了。

　　“你这要是让齐林知道了，她非得宰了你不可。”听罢后，墨溪都感叹这孩子胆子太肥了。“等死吧，你没得救了。等会齐林来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不仅是墨溪觉得没得救，就算是全国最好的医生来了也照样直摇头。如果没有药的话，所有人都只能束手无策。可药物的昂贵程度，远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在医院躺倒的第三天，墨溪带来了齐林和两个孩子。

　　俩孩子一大一小围在自己身旁，白安良眼里却满是落寞，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齐林将手里的文本缕整齐。

　　“能不能，不要当着孩子的面...”他挣扎的坐起身子，要不是身体难受得厉害，白安良不想在孩子面前和她讨论离婚的事情。

　　“没事，反正从明天起，他们就要学会适应了。”

　　自己能不能活过下个月都是难说的事，这会她竟然还要提前和自己离婚。这态度简直令白安良感到震惊。

　　“你为什么..”

　　“如果你死在离婚前的话，这俩孩子会自动归我。但如果先离婚的话，他们就能直接进孤儿院了，而我也不需要操心这么多事了。”

　　这话听得他心底一颤，差点吐出血来。

　　小冉已经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低落的躲在了一边不敢招惹这群大人，而小隐从没想的自己的妈妈会突然说出不要自己的话，不可置信抬起头望着大家。

　　但这会没有什么人会去理会小孩子的心情，就连病床上的大人都已经保不住自己的命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会去分神安慰小崽子。

　　反倒是墨溪淡然的接过了她手中的离婚协议，顺带将笔也递给了白安良。

　　“签了吧，只要你愿意离婚，我可以出钱给你治疗，至少让你多活两个月。”

　　事已至此，心如死灰的白安良颤抖着手在纸面上签下了字。虽然担心俩孩子的安危，同时他更清楚，离婚后的齐林只会流离失所，她口袋里的那点钱甚至都不够活到年末，甚至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着和墨溪结婚让自己活下去。

　　俩孩子跟着她同样也是负担，既然这样，还不如大家好聚好散，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局了。

　　在纸面上的字迹还是那么娟秀，将写好的合同交给齐林，她拿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望着她的离去，小隐连忙跑去大声叫着妈妈，惹得病房的其他人纷纷侧目。随后，整层楼的人都听见了小女孩的哭声，传遍了各个病房。

　　见她走后，墨溪也准备离开，刚转身被白安良给叫住了。

　　“墨溪，”只听他近似于哀求的声音说道“不要去找她，放她走吧。她不会和你结婚的。”

　　墨溪能打的算盘，白安良实在是清楚得很，无非就是等他离婚后，齐林就能自动归他了。但齐林那视死如归的状态，他更担心墨溪此去只会凶多吉少。

　　她不在乎所有人，甚至她都不在乎自己。

　　“我相信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

　　“别去..墨溪，真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离开了病房。落寞不已的白安良，重新躺回枕头，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如果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白安良想了很久，却觉得好像自己这辈子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没有值得回去的地方。

　　爱上前妻和前妻结婚没有错，来找齐林也是无奈之举，齐林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和墨溪结婚，所以也不存在齐林和墨溪结婚，然后来帮自己孩子治病的可能。

　　盘算下来，就连当医生的日夜操劳好像也是完全没法避免的。

　　这两天小冉总是带着妹妹来病房写作业，而小冉也在努力学习，似乎并没有因为齐林的离去而自暴自弃。平日里自己工作忙，如今生病了倒是能和孩子们好好接触了。

　　看着女儿可爱的模样，他甚至觉得自己当初留下齐林的举动也没有错，他仍旧不后悔能够得到小隐这样女儿。

　　盘算来盘算去，白安良也算是接受了现实，安慰自己这就是命。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金钱还是带有力量的，在几次治疗后，身体不再和往常那样痛苦，甚至中午之时还能带着孩子到花园里走走。

　　自家大墨墨的钱眼见着变成了一堆药物，流进了自己身体。虽然白安良承诺过自己要是下去了，肯定帮墨溪多记几笔功德，但墨溪这家伙总是甩甩手让他滚远点，有这时间不如多给自己烧点纸。

　　反倒是小隐还沉浸在难过之中，白安良将她抱起，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哥哥病还没好，爸爸又病了”小家伙诚实的回答道嘟着嘴，要憋出眼泪来。

　　想起之前小隐说哥哥会好起来，现如今也算是看到了点希望，说不准自家孩子真能成为个言灵呢。

　　“那你觉得爸爸会不会好起来？”

　　“会！”小隐哭着喊道。

　　就算是身为医生的白安良，也总归于喜欢讨点彩头，只是自己这身病，又怎么会是那么容易的事。

　　虽然这两天还算是阳光明媚，但马上也是冬季时节。

　　说到冬季，圣诞节是小隐最喜欢的日子，她几乎能从年头期待到年末，白安良盘算着自己的身体状态，掂量自己还能不能尽可能挺到那天陪她一起过节。

　　气温转换的速度非常之快，也才短短几天，墨溪就不得不穿着厚重的棉衣来上班了。

　　一大早刚见他就一副板着脸的模样，想来也是求婚并不顺利。

　　“怎么样？”就算知道缘由，躺在病床上的白安良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嘴。

　　“她说，我对你有家室的事情是知情的，竟然还让你去接近她，还莫名其妙的生下了小隐，所以也在生我的气就是了。”

　　说是生气，但白安良觉得这俩肯定已经吵得天翻地覆了，对于齐林而言，同时被身边两个人背叛，肯定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平日里她还能顶着已婚的头衔和墨溪当当朋友，离婚后面对墨溪的纠缠，无疑是在加剧这场冲突，更何况她已经跳过一次了。

　　这次只会比上次更加严重，可墨溪这会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既然她心意已决，你就别纠缠了，等会我怕她迁怒你。”话语他已经尽可能说的委婉了，毕竟自己作为个病人，他不想惹怒墨溪，可看兄弟白白送死未免也太难以承受。

　　“不，我已经等了这么久。我和她本就应该在一起，只是我之前太急了，这次只要解决了这些问题，就一定可以结婚了。”

　　到底该怎么向墨溪解释，现在根本不是你单身我单身，所以我们就能结婚的事情。

　　看着这小傻子每天一遍遍去找齐林解释去道歉，和不信邪一样每天找她联系。

　　实际上压在墨溪面前的障碍，不仅仅只是解释为何要隐瞒小冉的来历，更多的是解决掉自己为了个曾经的同学就背叛齐林，以及为什么要保护作为她仇敌的张独烛的问题。

　　这两天他能安全回来，白安良相信齐林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的。

　　只是再这么逼婚下去..他都怕他们两个走自己前头。

　　又是一天的下午，从午觉里醒来的白安良只感到格外疲惫。按照道理今天上午他应该做完了一次治疗，但是又被推移到了下午。也不知道自己的同事一天到晚的在忙些什么，白安良斜靠在枕头上一边剥着儿子带回来的鸡蛋一边吐槽当下的医疗制度，终于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你就这么将责任全部推到白安良头上？”齐林披头散发的不成样子，就连声音也充斥着悲凉，也眼前的男人只是乖乖站在那，低着头，只有在被质问的时候才为自己辩解两句，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什么道理。

　　这两天她将家里白安良所有的痕迹全部扔了出去，又将数据一并销毁。即便这样好像还远远不够，现在的她光是望着这些曾经两人住过的时光就心烦意乱，吓得俩孩子连家都不敢回。

　　如果只是暴躁的帮他清空房间，墨溪倒也不在乎，问题是当齐林连自己的东西都开始要扔出去时，才发现她的状态已经不对劲了。

　　关于独烛的事情，墨溪已经解释过道歉过无数遍了，可齐林全然没有听进去，反而越来越烦躁。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他吗，所以我才..”

　　“我难道要的会是个随时出轨的有夫之妇吗！难道我会和一个犯人在一起吗！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生了！是你逼我沦落到这步田地！”

　　“要不是那天你过来作祟，第二天我一早就直接出国了，谁还知道我昨晚发生了什么！我要你救我了吗，当时我问你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把我骗了这么多年，这都是你自己做的事！”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扔，墨溪站在她身后，除了听她数落并随时道歉以外什么都说不出口。

　　“当年你父亲当着你面，跟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大后多生几个儿子的时候，你在旁边干嘛，站在旁边看着一个屁都不敢放。我跟他说我不生，他直接一榔头敲死了我家的狗。明明我们两个都不想要孩子，凭什么我要失去我的狗！”

　　其实不只是狗，事实上墨溪还很清楚，齐林养的小鸡小鸭小兔子小猫小狗，就连池塘里的鱼都被他爸给意志坚定的敲死了。

　　当时他爸一边烧开水剥皮一边跟他说，这小孩子啊养动物养多了，就不爱跟人玩了。他这么做也是为了齐林长大好，长大好不好墨溪不好说，但当时吃起来还是挺下饭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东西怎么说都是小齐的劳动成果，被他爸偷走后还要说是为了她好。只是当时的墨溪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边吃还一边觉得他爸说的是对的。

　　有些事情不能细想，一细想当初和齐林定娃娃亲的时候，也是骗她只要完成仪式齐林以后吃穿不愁，实际上是同生同死的咒。

　　自己每年还回去供奉一下，现在他连提都不敢提。直到这段时间的争吵，墨溪才逐渐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听齐林到底在说什么。

　　接连几天下来，就连自己对齐林的爱，他都已经不知道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

　　她不爱自己，这是事实，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从头到尾在自作多情的只有墨溪自己而已。

　　“既然这样..”刚一开口，泪水就顿时的滑落，滴在地上无声无息，墨溪颤抖着问到“为什么你还陪我这么久，我以为..”

　　“我怜悯你。”

　　这几个字说出的如此之快，恐怕她已经想好很久了。

　　“我以为你爸那样就算了，至少你还有救，你还能看看其他人是怎么生活的，而不是一天到晚把责任都推给我。如果齐林能贤惠点就好了，如果齐林能长点脑子就好了怎么会喜欢白安良那种人啊，如果她能懂事点听话点就好了，等她贫困潦倒就好了，反正她别无选择。”

　　“你到底是来当我老公还是来当我爸？”

　　“我想嫁给至少是一个爱我的人有错吗！”

　　事已至此，挨骂到这里，除了一遍遍的对不起以外，墨溪已经完全哑口无言了。大脑一片混乱，好像知道了一些答案，又好像陷入了完全空白的地带。

　　“我爱你”沉默了许久后的最终，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墨溪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但他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内心最后的那点真挚，有什么不满意的他还可以改，毕竟齐林这么久都陪伴了下来，也不差这一会了。

　　“以后我..”

　　“你要真的爱我，”她打断了他的话，吵到最后，就连嗓子都变得沙哑“就杀了我。”

　　“我做不到。”

　　“你之前是怎么做到的。”

　　“对不起”

　　听起来他好像已经道了几百次歉了，可就如同张餐巾纸想要添补两人内心开裂的峡谷。

　　“如果你真的恨我”墨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补偿她的生活，她的未来，和曾经对自己的照顾，两人能走到今天，墨溪已经很感谢她的陪伴了“就杀了我吧。”

　　“至少我还有点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补偿到你。”脸庞上一阵暖意，墨溪低着头看着齐林伸手抚上了自己脸庞，他最后再看了她一眼，随后闭上了眼睛。

　　这次派来的医生是个刚出茅庐的小子，白安良望着他并不顺畅的查房后，眉毛忍不住跳了下。

　　“你谁啊你？”

　　“emm白医生好，我要带班一下，您委屈下。”

　　虽然是个新人，但看起来还算懂事，总比那些刚毕业就趾高气昂的学生好带。看在他态度不错的份上，白安良摆起了架子。

　　“他咋了，为什么不来见我？他有别的病人了？”

　　“不知道，今天下午他回家后就没来上班了，可能家里有事吧。”

　　家里？这词听得白安良内心咯噔了一下。连忙把手上的输液管一拔，从床上翻下，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把小医生看得一愣愣的，自己学医那么多年，也没哪本教科书上记录了这种情况。

　　随手招了辆车飞速的赶回家中，一路上他都不停地祈祷千万不要出事，自己的这病还能拖拖，墨溪那小傻子脑子可没多好使。

　　电梯也颇为争气，没有让他等待多久，几乎是争分夺秒的冲回家中。一打开墨溪家门，便见到了倒在地板上的墨溪，打开灯后看清后，整个场景几乎已经如同凶杀现场，大片的血液不断弥漫开来，甚至还在继续。

　　几乎是倒抽一口冷气，连忙冲上前滑跪在他旁边，定下心来确定好生命体征，微弱的波动说明自己到的时机不完，还好还有救，还有机会。

　　从医院冲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先回了手术室薅走自己吃饭的东西，他就知道齐林没憋啥好招，刚冲过来就看清了墨溪脖子上那么大的伤口往外冒血，他甚至有点庆幸齐林没有从路边随便摸俩毒蘑菇塞他嘴里，不然今天自己就算是华佗在世墨溪也得死在眼前。

　　消毒，带好手套，该死，这客厅灯光即便开到最大，仍什么细节也看不清，千算万算怎么自己就不记得带个灯过来。

　　该死，这血液遮住了全部的伤口，还在一个劲的往外喷涌，什么血管什么组织什么都看不到。白安良第一次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几乎等同于盲做手术。

　　该死，这血怎么还止不住，纱布都快要不够了。

　　该死，没有个助手帮忙递下工具，如果器械被污染到，到时候那有什么生还率可言。

　　该死，心里已经要骂成狗了，手上的器械也不带丝毫的颤抖。一针一线之间，全靠平日的经验积累，视线在这里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

　　咽了口唾沫，不知是紧张还是过于投入，身上连汗水好像都没来得及出，好像连心跳都自觉安静。

　　看着在自己的努力下出血量终于从喷泉变成小水龙头，逐渐变成渗水的墙壁。但这还远远不够，如果不能尽快补血的话，按照这个出血量凉透也只是随时的事，正当白安良扛着墨溪刚出电梯门，救护车终于到了。

　　得亏现在手机还能用声音使唤，能让他一边手术一边摇人，白安良第N次感激科技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