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赶去,面临的也只是见上最后一面的下场。
病房里岳父母哭得整栋楼都能听到,来迟的白安良被他们大声数落,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这个男人,唯独他却一言不发。
身旁还带着个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孩子,孩子抱着男人的腿,走到哪里都寸步不离,大声叫着爸爸,可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处理完妻子的后事,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他没法带着个孩子跑来跑去,只能拜托齐林再照顾他一段时间。
这种事如果落到自己头上,他是打死都不会同意这么荒谬的请求,但当看到齐林没什么情绪就同意后,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下场。
佯装出来的镇静自若,和真实的心如死灰,从来没有任何可比性。
这段时间他总是冷淡着脸,好似难过和欢笑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情绪,甚至就连沉默也变得习以为常。
会有人接受自己的丈夫因为前妻去世而难过吗,白安良想了很久,但得不到任何答案,更何况自己的问题还复杂得多。
或许沉默本就是一种逃避,当白安良解决完一切,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从猫眼里透出的光可以看到家里还亮着灯,这说明客厅还有人在等自己,可当他举起钥匙,却没有打开那扇门的勇气。
以为自己已经能将心坚如磐石,但站在门口又莫名的感到恐惧。
调整好心情打开那扇门,不出所料,客厅里只有齐林独自坐在桌旁。昏暗的小灯亮着,甚至都没多开几盏。
在她对面的椅子被拉开,显然是为他准备的,怀着沉重的心情,坐了上去。和齐林面对面,望着齐林的双眼,他只感到格外疲惫,好像一只从家里逃出的小鸟在外经历风波后又回到了家,家中的主人不见丝毫衰老,反倒是自己早已折寿多年。
“所以我才是你们夫妻俩的第三者。”
对方的语气并非疑问的话语,只是陈述着两人都已经知道的现实,令白安良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说过,如果你不爱我,大可以直接和我分手,我绝对不会给你去做小三。”
当然,这是两人刚在一起就约定好的,齐林可以答应帮他处理那些有的没的,但绝对是在正宫的时候。
“你是打算在我治好你儿子后,跟我离婚?然后留下个孩子就这么离去,你觉得反正墨溪会接盘?”
“我一开始只是想治好孩子,然后离开。”他垂下目光,身子靠在背椅上,双手耷拉在一起,如同中间有条手铐。
“为什么和我结婚?”
“因为有小隐”
“为什么要留下小隐?”
“...”又是死一般的沉默,就像小孩子被逼问的时候,总会努力的找到各种借口,可现在的白安良对说谎已经没有了任何兴趣。“我爱你。”
她摇了摇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犯人给出了错误的答案。
“我不会带着孩子走的,我也不要任何继承权。”从旁边拿出了几张离婚协议的薄纸张,摆在他面前“我们离婚吧。财产也没什么好分的,俩孩子归你,我走。”
这就是离婚协议的全部内容了,当年他和独烛结婚的时候光婚前协议都签了厚厚一摞,现如今和齐林离婚,仅仅只是两张薄纸。
两人住的房子是墨溪的,资金一直都在白安良自己的手上,婚前有一辆小破车,所以说到底,唯一要分的只有孩子,而孩子却是齐林不要的。
捂着自己的脸,呼吸声都变得那么清晰,放下,强行定住自己的情绪,任凭心跳又开始焦灼。
“我不离婚,”双手放在吻唇旁,祈祷般的握着“齐林,我不离婚,我们可以再谈谈。”
“既然你已经是别人家的男人...”
“我不离婚!齐林!”不想再听齐林多说出一句话,白安良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自己的情绪压垮“算我求求你,我明天就要开始上班到凌晨才回,还要把之前的请假补完,你让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两个留下。”
“你拿着他们怎么做?”
“把他们送福利院,或者别人家。”说起这些齐林云淡风轻,她从不在意这点“无所谓,反正总有办法解决的对吧。”
“你知不知道活在别人的屋檐下有多痛苦!”
“我知道,就因为你设下的黑名单,到现在我都不得不活在墨溪的阴影里,三十多年,我还能不懂这是什么滋味?”
“我爱你..”
“别说了。”对于这种话,齐林已然不相信。她站起身,不想再和他争论什么,“你是张独烛的丈夫,不是我的。”
见她要走,白安良连忙起身拉住了她。
无论如何这个婚是他绝对都不想离的,既然自己已经选择了齐林,这一次他已经不想再有任何变动。
“我已经和你结婚了这么多年,我甚至..”
“那我问你,如果她不死,你会和我在一起?”
“....”事到如今,他反倒是希望齐林因为钱的事情和自己吵起来,而不是关于感情。当她问出这话后,白安良反倒是突然沉默了,他发现自己没法和以前那样随口说出自己爱谁不爱谁,和谁永远在一起或是再也不联系。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但沉默对现在来说,显然也是一种答案。
这个答案不是她要的,她甩开了他的拉扯,指着桌上的协议,要求白安良把字签了,打架都好聚好散。
话语未落,咚的一声,白安良直接跪在了齐林面前,事发之突然,让齐林都顿时停下了声音。
卧室里的小隐被外面的争吵声弄醒,迷迷糊糊的想要打开门出去看看,却被一只手牵住了手腕。
“哥哥?”她有些疑惑的回头望去,只见带着伤痕的哥哥在她身后微微蹙起眉头,却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前,示意让她别出声。
门外传来的微弱的声音,小隐在门口听了听,又转头问哥哥离婚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哥哥叹了口气,侧身靠在了卧室门上,随后抱起妹妹放回了她的小床上“爸爸妈妈出去玩,但是会去不同的地方,所以讨论我们两个谁跟谁的问题。”
“不能我们四个一起吗?”
那种事情真的存在吗,张冉一直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离婚,父亲又在外面重组了家庭。但从没想过,这种事会闹到连妹妹都保不住家庭的程度。
他以为大人们什么都知道,可从那天父亲的脸色来看,自己好像才是导致妹妹家庭支离破碎的罪魁祸首。
外面吵着吵着,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小隐又想去看,被张冉连忙揽住,捂住了她的耳朵。
“算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你,哪怕等他们有点独立能力了你再走我都不拦你。可现在你走你连自己都养不过..”
门外的声音那么微弱又那么清晰,父亲哀求的声音传来,让小冉也陷入痛苦。
将妹妹轻轻抱住,张冉望着自己在瑟瑟发抖的双臂。或许自己应该回到妈妈那个家,但那天晚上自己已经是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才好不容易逃出来,自从妈妈去世后,那个家每多待一秒,都有无数尖刺扎向他。
妹妹还小,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不适,眼看着要吵闹。他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自己存下的糖塞给妹妹,拿到糖的妹妹注意力瞬间转移。
“不要吵哦,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你有糖果吃了,肯定要来没收的。”
妹妹高高兴兴的点头,还在畅想着明天爸爸妈妈会带她去哪里玩,好说歹说张冉才哄妹妹入睡,看着她进入梦乡,自己才松了口气。
眼前深夜的月光裹挟着黑暗逐渐扭曲了起来,如同形成无数看不清的鬼魅又遮住了自己的视野。张冉扶着突然变得胀痛不已的头,差点站不稳脚步,摩挲着身旁的物品勉强回到自己的小床上。视野触感温度都仿佛被融化,他连忙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极端的难受感涌了上来。
或许今晚不应该醒来这么久,又或许不应该这么情绪化,他有点后悔,这几天过剩的情绪如同毒药侵入,直到眼前一黑,算是断了思路。
第二天一早,在一阵敲门声里苏醒。缓缓睁开双眼,面前的是齐林站在门口。
“起床吃饭了”她说道“你睡了很久。”
刚起身就感到阵力不从心,很多时候张冉没法好好控制住自己的举止,仿佛像个麻药刚过的小猫小狗一样用着自己奇怪的方式努力向食物靠近。
来到餐桌前看到已经有吃剩的餐盘,看起来父亲已经吃完早早去上班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齐林还能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做着和往日相差无几的事。
这段时间爸爸已经变得奇怪了起来,走路时不再牵着他的手,也不像从前那样拥抱他,甚至就连交谈,也只淡淡的撇他一眼。
如果只是对自己还好,可现在连带着对妹妹也变得冷漠,使得妹妹时常因此哭闹又被塞了颗糖治好。
“今天,你要送妹妹去上学。”早餐的时候,齐林不冷不淡的开口说道。“以后妹妹上学放学就交给你了。”
餐厅里只有三个人,张冉知道她在说自己。只是往常都是齐林送妹妹去学校,妹妹一听说要换人,自然不高兴了起来,嘟起嘴正要哭的样子。
“今天妈妈要去参加别人的婚礼,回来可以给你带奶茶喝。”
刚嘟起的嘴,听到糖类又喜笑颜开。丝毫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时常控制她糖量的父母,会突然这么开恩。
这段时间张冉是看出来了,在这个家打是不用挨了,天天心累得不行。父母两个人看似不吵不闹就没憋啥好招,妹妹又傻不拉几的,还在信童话书那套。
在妹妹的学校他看到不少同龄人都三五成群的上学放学,就连妹妹也认识得几个字,至少买东西看眼包装就能叫得出糖的名字,可自己连家里的空调遥控器都看不懂,这么下去他总感觉不是个事。
好不容易在全家人到齐的一天里,他鼓起勇气提出让自己上学,换来的却是沉静。
虽然意料之中但他仍感到沮丧,明明自己已经能够送妹妹上学放学,已经能够打扫好家里的卫生,按照他们的要求完成了很多事,可还是一无所获。
半晌齐林才回了他的话。
“你先看妹妹的书吧,年末给你考个试,过了的话,至少你就能和妹妹一个班了。”
“考试?”在了解到那意味着什么后,顿时高兴了起来,这么久的努力总算是有了些许希望。
而一旁的白安良对眉开眼笑的儿子,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
那天晚上他求了齐林很久,只是她一不要钱二不要人,除了离婚别无所求。问她当年口口声声说爱自己,为什么这次会放弃得这么快,可齐林只说自己能够和他有一段婚姻就已经满足了,到这里已经够了。
两人纠缠多时双方仍旧寸步不让,直到她拿出已经做了认定的遗嘱,表示只要自己一死,小隐的抚养权归墨溪所有,这才停下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
最终的答案就是齐林同意留下一个月给他缓冲的余地,一个月后便会离开,不再回来。
一个月而已,哪里还轮得到兑现这空头承诺。
回到医院,照常的看病人,做手术。熬夜,联系能够寄养的学校,和家属谈话,给病人预约好下午的手术。到了约定的时间,病人和家属等来等去却不见白医生的身影。
片刻之后,人们在休息室里,找到了躺倒在地吐血昏迷的白医生。
在同事的努力下,白安良终于从病床上醒来,周围的环境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连自己的医生墨溪,都看起来格外顺眼。
“我早告诉你了,你应该时刻关注自己身体状况的,怎么会发展到这种程度还不自知?”墨溪站在他病床边,一边写着他的病历,一边皱着眉头。“得亏是现在有的治,早些年你直接在床上等死吧你。”
话是这么说,但墨溪还是帮他看好了治疗预算。
“国外两百万一针,来个三四针就差不多了。国内的话,二十多万,但是成功率和副作用你自己也清楚,数量的话,打到你好为止。”
“不只是针的问题,之后还有三四个月的治疗期。”
“怎么?你考我?”对待这种不听医嘱的病人,墨溪就没啥好脾气,把笔尾在本子上一敲收好笔尖。
原本这家伙没病都要跟自己扯两句,这会安静得跟个小鸡仔样,让墨溪察觉到了不对劲。毕竟这会齐林都还没来的话,未免就太奇怪了,明明同事已经通知家属了。
“墨溪..”只听白安良缓缓开口道,听起来格外乖巧,不吵不闹“能保守治疗吗?...我是说,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微微的低垂着目光,长长的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神,却又令人体会到一丝难过的情绪。
“你真要那么着急,直接来两针国外的先打着..”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踌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哦,那拿国内的,来个三四针”墨溪提起笔要记录,又被这家伙拉住了衣袖。“怕什么,反正医院肯定也会给你报销不少的。”
“我也..拿不出来...别告诉齐林”
直到这会已经快要病入膏肓,竟然还想隐瞒和拖着,墨溪真的怀疑这家伙怕是会活不到月末。
“我给你开点药,别死在我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