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的一刻,天地为之一静,车内成了独辟于世的一处境界,后边的病人不见声响就罢了,那前边驾驶座上的人也只将头靠着椅背,仿佛疲倦,需要休息,需要一刻缓冲。接着拉开手刹,点火,车子启动的同时,他说道:“刚才桑瑶的话...”
病人打断了他,小声说道:“我好累呀,现在叫我闭一下眼吧,我没有精神了呀。”
开车的人就不再说,车子轻微摇晃起来,在夜里一程一程的路灯下缓慢行驶,路过一处饭店,有清脆的女声在叫号,传来阵阵氤氲的酒气,给人一种歌舞升平的微醺感受。“啾啾,你睡着,我慢慢和你说几句。”他用低低的声调说道。
“好呀。”
“啾啾,我不能说我的过去是一张白纸,那不现实,但我可以保证,从我开始靠近你时,就已经将过去从我的心上完全清理干净了,我是以完全空着的,准备将一份感情完整盛满的状态面对着你。”他停顿了下来,或许在等待对方的反应,或许在思忖接着该如何诉说:“桑瑶的话,或许在你听来,会认为我有一份重大的过去,并且向你隐瞒了...而其实,在我看来只是因为它已过去,不值提起罢了...你或许一时难以相信...”
“我相信的。”
沉默,连电台音乐也没有的沉默弥漫在车内,车行缓慢,一路过去那么多风景,灯红酒绿的片断从车窗外闪过...“啾啾,你说多奇怪,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初涉世事的小娃娃,可是你说相信我,我就肯定你说的不仅是真心话,并且肯定你真的理解我。你,一个我本以为需要由我来领着往前走的小娃娃,却能在关键点上,用你天生的敏感和真诚,反过来帮助我破开困难。”他停下来,想片刻,小心问:“可是桑瑶言之凿凿,你,不会介意吗?”
“我,介意呀...我,其实有很多的念头...问题...我想将你的过去,当做一部纪录片那么的给看一遍呀...”说着咳嗽几声,脸烧的通红,虽然体力不支,却得着一种回光返照似的即将燃烬而旺盛的精神。“粲,你说我初涉世事,我可以告诉你,你是对的呀,我的过去可真是一张白纸。我想起来大学里一件事,好像是在大三,临近期末考的时候,一个男同学约我一起自习,约了很久,我奇怪他为什么非要同我一道呢,我虽然答应了,却是因为不想负了同学的邀请。中途我吃饭去啦,没有和他说,因为觉着我们是彼此自由独立的呀。吃完饭,我又去了图书馆,等我傍晚回到自习室时,他已不在,可是收到他的消息说:‘你怎么一个下午不在,你在哪?我帮你看着书包。我看到你了,我走了。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我当时不懂得,只觉得他的话好奇怪,这事就结了,他从此再不找我,我也没在意,就叫它完全过去啦。现在忽然想起来,真是感到抱歉,不知道当时是不是伤害了他...这样的事,想一想,就能想起来好多,怎么之前的我是这样的一点不敏感呢?就像我妈妈说的,我是一只奶猪子,没开窍呀。”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一段话,因不时需要停下来咳嗽,说完了,休息一阵,又接着小声说道:“粲,你知道么,正像你所说的你是个干净的人,我也正是很早就从你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特别清爽和干净的气味,不呀,应该说你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初春里的风一样,料峭,冰凉,清爽,又夹着一丝暖和的气味,你从我身边刮过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会想要避开同你的纠葛。”说着又咳,又咯咯的笑。“所以我怎么要不相信你呢,一定是因为我的天性选择了你,叫我在遇上你时就忽然开了窍呀,何况同你在一起的这些时间里,我的敏感更叫我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是认真对我的,是把我放在了连我自己都想不着的很重要的位置上呀。粲,我可惜你的过去不属于我,还挺妒忌那些与你曾有过缘分的人们...我想知道你同她们的故事,你的过去,任何一点我都想了解...可是,我相信你呀。”
到最后几字,说话的人已几乎闭了眼睛,精力耗尽,又还需辛苦地咳嗽,就迷糊了...感觉那车仿佛停了,开车的人下去了,接着人回来,听见他在耳边轻轻问说渴不渴,有水,喝一点吧。睜开一线眼睛,看见递来一瓶已拧松了瓶盖的矿泉水,笑说谢谢呀,水喝起来居然是热的,这人是去哪里找来的哟...太困了呀,将水推开,便睡着了。
这一觉无梦,仿佛整个人不存在了,时间也消逝了,仿佛从合上眼到再转醒来仅就一刹那,可是知道睡了极深重沉甸的一觉,因太感觉舒服了,得着了极好的恢复,于是看着眼前人,轻松而亲昵地笑问:到了呀。得到回答说到了,又问她现在有力气可以出来么。怎会没力气,若真没力气,你可要怎么办呀。回答说,可以将你当作只宠物那么样给抱回去。好呀,我没力气了,可是不要了呀,你抱得我痒痒的,我有力气了呀,我自己可以了,可以了呀。
下了车,两人在小区深夜空寂的路上走着,路灯下映出两道长长的影,高的一道将低的一道搂的那样紧,又不刮风,也不下雨,却怕要将这影给吹跑了似的那样牢牢看护住。楼道里的灯昏暗,老公房的楼梯狭窄而幽微,走道里弥漫着一种年久积攒而来的混杂了各家气味的混合味道,闻着叫人觉得有些混浊,可是,是回家了的气味呀。
开了门,将唯一的一双大拖鞋找出来,抱歉说,这是之前我爸爸的鞋,可能有些小吧?确实略微小了,这次可以先将就着,可是之后,可需要专门为我备一双呀。怪不好意思的答应了。
客人在那一条直通的房内好奇观看,主人解释说房子太小呀。客人欣然笑道好可爱的房子,收拾得这样干净简洁,正同它的主人一样,说着两根手指捏了捏那羞赧的肉脸,凑近了那小小的鼻尖,低声笑说:“可是这里头我的东西太少,要慢慢添置起来。”小鼻尖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
接着小鼻尖轻轻叫一声“哎呀”,就给人整个打横抱了起来,陷在那稳稳的怀里,红了脸反应奇特地问道:“你...”就给对方接过了话去,模拟她的细声气问道:“你要做什么呀?”接着乐呵呵恢复了自己声音说道:“是不是想这样问我?”便走起来,走到那床边,将怀里缩着的小人放上床沿,继续笑道:“我要将你放在床上,接着,要脱去你的外套,”说着动手拉开了拉链,那原本玩笑的气氛就变得模模糊糊的了,小朋友似的眼神躲闪着,不可思议地好奇地望着这动手脚的人,扑闪扑闪的眼光更叫人心热啦,于是亲一口,反正就在嘴边。小朋友就更羞涩了,眼睛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嘴里瑟瑟念说,“哎呀,哎呀。”那捉弄人的家伙继续说道:“还没完呐,接着,我要拉开你的被子。”动手将被子整齐地铺在了床上。小朋友扭头看看被子,不敢动弹,坏人忍不住笑了:“想得太歪了吧,即便要欺负人,我也不会在你这小东西病着的时候下手。”就将口里说的小东西打横放在了床上,说道:“我现在去给你拿药,你自己乖乖的脱了衣服睡好,吃完了药,我要去洗澡,我可以用浴室吗?”得到肯定的答复,接着安排:“我洗好了澡就太晚了,请问小东西愿意收留我一晚上吗?”小东西点头。“真是个善良的小东西,如果今晚不得到她的帮助,我又不能回家,因为家里老人都已经睡了,这样时候回去不仅打扰他们,还要给他们问出许多难缠的问题来,所以我只好接着开车两个钟头,去我那在城市另一头的房里住了,那样就太晚太晚了,我不仅很累,而且,不是白洗澡了吗?”说着笑,小人给他绕晕了,也笑,额头就给人亲了一下,人就去了外头厨房的桌上取药,烧水,里头的小人赶紧脱了衣服躺在被子里,听见厨房里的人笑她,不必这样急急忙忙,他烧水要一会儿,管够她慢慢收拾自己的。
小人安心地躺在了熟悉的被子里,给柔软地拥着,舒服得连连呵欠,惦记道:我还没洗漱呢。殷勤的人端着温水杯和药粒出现了,阻止她说,都烧成这样了,今晚不准再爬起来折腾,我不嫌弃你。最后几个字听来很值得琢磨,小人吞咽着药,想这个人今晚该睡哪呢?是有只沙发,可是太短,委屈他这样的高个子睡一晚,仿佛不忍心呀,并且还需要一只枕头,一床被子,算计着,告诉说道,哪个柜子里有枕头,哪个抽屉里收着冬被,都是洗净的,取出来就可以直接睡。可是给一口回绝了,问道:“什么,不叫我睡床吗?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那给他诘问的人不知他什么意思,眼神又扑闪扑闪起来,小声问说,床?“当然,我都洗香香了,不嫌弃你这个不洗澡的家伙,你还嫌弃我不成?”说着便抽身去了浴室。
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躺着的人可就没法睡,只竖着耳朵谨慎监听,总算听见人出来啦,赶紧闭眼,侧身朝着墙,反正不能出声。可是耳朵支愣着,听见这人在屋内走来走去,不知摸索什么呢,他问道:“啾啾睡了么?”不回答,于是他自语:“这敏感的小家伙能睡这么快?我不信,不过也不去拆穿她,就让她装吧。”装睡的人果真噗嗤笑了,还是不做声,由他关了灯,闭着眼也感到屋内突地一暗,寒毛就竖起来,感觉一个人摸索着掀开了自己正盖着的被子(鸡皮疙瘩突突起),接着一个浑身散发着香皂气味的人,温柔地贴着了自己,一条胳膊将自己的腰揽着,就这么,算固定不动作了。“我的小啾怎么抱起来会像一块石头,邦邦硬的。”耳边响起这低沉的耳语,并且他给自己换了个外号,听着便浑身簌簌地抖,耳旁的人安慰说:“睡吧,我会看着我的小朋友,万一晚上她乱打被子,我会替她盖上,现在只管放心睡吧。”感觉那腰上的胳膊将她一收紧,仿佛给系上了条安全带,便放松下来,放心地睡了。
人生第一次才知道,肌肤间的抚触,是这样的温柔与舒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