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接下来的几天,又令丘归对自己的看法产生了怀疑...每天上班,下班,餐厅里吃午饭,时时可以遇见那个人,却再觉察不出丝毫异样...仿佛,丘归每每回想过去一场,越来越疑心是自己想多了,或许人家并没看她...看了又如何,能说明什么?思及此,一股反胃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叫她痛恨自己的多情和痴蠢。
涓儿姐人很好,但由于是丘归的直属上级,又是老员工,持重端正,时时处处更维护着公司立场,便令人难生亲近之意。况且相较于婧婧的巧媚,小苞的幼稚,姗姗的计较,丘归更喜爱榕榕的低调处事,渐渐与之要好。榕榕爱运动,午休时常会在一楼球馆同学员们打几盘乒乓或羽毛球,丘归有时会跟她去。
馆里中午少有人在,很显得空阔,丘归因自己运动能力有限,多是在角落里拣一张凳子坐着看,虽也会受到学员邀请打上一盘,结果却总是落败。眼前这学员评论丘归的运动细胞其实不错,但缺乏技巧和训练,又问她是否喜爱,他可作陪练。丘归笑说,你不是这周就要结业回去了么,怎么陪练呀,是准备在走前给我集训么。男人捉着自己脑门顶上的头发说,加个微信吧,你需要时可以找到我。这提议给丘归否决了,因经理严禁培训中心的人员私加学员微信,只说就在企业微信上联系吧。
林老师进来,榕榕先一步将他迎着,要领了他去场地另一边,林老师看一看丘归,见她已有搭档,便跟了榕榕过去。随后听见侧门外有脚步声响,丘归扭头,正看见经理推开门,探进来半截身子,口里说着,“里头肯定是林老师带着榕榕在同小姑娘们玩球。”再将整个场馆张望一圈,退了出去。丘归因看见经理眼里的锐意,没了意思,想要回去,还未行动却又见经理推了门探头进来,第一眼先看丘归,第二眼看远处的林老师,再退了出去。丘归心说这里待不得,赶紧走吧,便同榕榕及林老师打声招呼,先上楼去了。
当丘归再一次从经理处领了意见:“我水汪汪的大眼睛呢?还有腿,再细些,再稍微拉长点。”回坐位时,听见经理唱一句歌,婧婧接过去唱第二句,小苞跟上第三句,这两人挨着坐,又一般年纪,便要好。胡老师笑说受不了,经理怒目玩笑:反了你,哀家做事,你敢多嘴。胡老师不再接话。婧婧笑评:亲爱的,你唱得真好听,嗓子真好。经理道,那是,我学播音广播专业的。小苞接道,而且经理很会做饭,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三个女人一阵腻歪,却听经理叹气,不知向谁说,“我就是...现在的男人们啊,不会看人。”另两个女人没敢接话,过得一阵小苞轻叹道:“我也好想谈恋爱啊。”婧婧戳穿她,不是有谁给你介绍了个博士吗?小苞支吾,意思感觉不到位,不像那么回事,而更愿意在生活中自然而然的碰着。经理插道,“说说就好了啊,公司是不准内部谈恋爱的,给我记牢了。”说着站起身,丘归不抬头,仍能感觉那一道逼过来的视线,不做理会。
姗姗过来告诉丘归晚上有林老师的拓展课程,需要她跟拍,且当晚就要出九宫格宣传图,问她来得及不?丘归心内计算,拓展课九点结束,而经理是不上镜的,P图便可快很多,那样最晚到十点半也能结束了,回说没问题。可下午的照片耽误了一些进度,因榕榕不小心将经理未修图的照片放进了群里,引来她的气愤,“榕榕你是故意的吗?我已三令五申说过未精修的照片不能够放群,你怎么还犯呢?我该奖励你吗?”榕榕连连道歉,表示立马删除,经理不放过:“太残忍了,你这是把我公开处刑呢,虽然是我们内部群,可毕竟有几位男老师在,你将一位女士不甚雅观的照片给男士们围观,是不是过分了啊?”经理走开后,曦光姐一人独白,“那不是你本来就长这样么,还不甚雅观。”丘归听见笑起来,涓儿姐提醒曦光:“少说废话。”榕榕重新处理照片后,直到将近下班才给到丘归。
拓展课从晚上七点开始,而六点到七点间的一个钟头是用来给工作人员及学员吃晚饭的,丘归因下午的照片拿得迟了,只能推了晚饭忙着修图。周围人却已是下班状态,大声说话谈笑,欢喜得很。经理同技术部黄经理笑道:“怎么最近老看到你们部门的小帅哥加班呢?你要把人家累坏了,我们公司难得来一个这么有样子的男人,你可别给人吓跑了,我稀罕着呢。”黄经理笑说,“谁知道他怎么转的性子,也没多给他活呀,怎么就要天天加班了呢。”经理道,“我可是多想把你这只小帅哥给挖到我们部门来,只是怕夺了你所爱。”黄经理笑道,“那真是不会让给你,我这小哥,我们这里怎么说来着?”伸头向远处一人叫道,“你给汪经理说说,朱粲那个外号是啥来着,老长了。”听见一人回答道:“牛A与牛C之间的人物。”人都一时不解,胡老师悠悠回味道:“牛A与牛C之间的人物...就是牛B呀。”经理大笑,周围一片窃笑。林老师上来换运动鞋,问丘归一起下去不,两人便在经理注目下走了出去。
丘归从未见过如此开怀而英姿勃发的林老师,她虽知林老师帅,却因他平时总显谦谦君子的矜持,那夺目的风姿便给压住。拓展课为要调动氛围,不能拘束,这英俊的男人便秉持着他的优雅而恣意施展魅力...又或许还有其他一点什么未明的原因,只叫所有人都受了他的蛊惑调弄,只觉天上人间第一次见识了如此俊美而生机勃勃的男人。一时半刻,丘归很喜爱林老师身形展动时为风所吹乱的头发,其下的额头光洁如玉,笑颜肆意,面目璀璨。
林老师牵一队列忽跑至丘归身前,丘归按下快门抓取镜头,听见林老师笑道,“丘丘,一起做吧。”面前伸来一只邀约的手,丘归还未来得及拒绝,林老师便给游弋中的学员大笑着拽走,转而一人脱离团队,反身朝丘归奔来,一同并排站着。林老师问她是第一次来看拓展课么,回答说是,又问觉着怎么样,回答说真有趣,“那来呗,一起玩玩呀。”林老师的面庞因兴奋而显得稚气,丘归看着那挺拔鼻尖上的几粒汗珠子,笑说自己要负责拍照,不能怠工呀。
课程结束上了楼来,丘归发现经理同张老师还未走,奇怪问她两人怎么也需加班到这样晚?经理反问她林老师呢?丘归回答还在楼下做结尾后的收拾。几分钟后林老师上来换装,经理便叫上张老师随着林老师一道下了楼。
这几人一走,丘归悚然紧张了起来,有好一阵她没加班到这个点了,这个点...公司里已很安静,空旷...整个厅里只剩着丘归,和她身后的一个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丘归没有同这个人彼此孤独地做着伴了,那是一种奇怪的状态...可以清楚地听见对方的键盘和鼠标响动,知道对方起身去接了水,或者去吃晚饭,什么时候回来了,什么时候拉了抽屉,伸了懒腰,或者跺了跺了脚...每一种响动都那么清晰,却相互间又没有一丝毫的关联,仿佛玻璃窗内外不闻不问的两人。
并且,若说之前她尚可心安地维持这状态,却在上次的对视之后,便仿佛往她心里种了一个结,古怪,敏感,紧张兮兮...这种孤寂无助的相处令她胆怯...一心期望这个人赶紧走吧...又恐惧,若真将她一人独剩下,会不会反而更不习惯而惶恐...毕竟,不得不承认,已经很久很久了,凡她加班,他都会在的呀...
听见身后一声极细微仿佛自呓般的呼唤:“丘丘”。
丘归不敢想象这是在叫自己,宁可谨慎,而继续着自己的事,不作反应。
身后便这样说了:“在我们这儿,'丘丘'指的是小女孩头上的辫子,小揪揪。”
丘归咬住内唇,惊疑转过半只脑壳,望向那仍旧一动不动的背影探问:“你是在同我说话吗?”
那人转过凳子,整个人朝向丘归,“她们不是叫你‘丘丘’吗?”
丘归回答说是的,“那我同‘丘丘’说话,难道不是和你说话吗?”
丘归吃力的反应,没有回答,对方便一下笑起来——一种少年俊美的笑,尤其在寒的夜,冷的灯下,这笑脸便清澈透明,叫看见的人感觉窒息,脑中反应出一句话“这笑,值得反复回念”。便磨蹭着放下手里的事,缓缓转过半只身子,问他找自己有什么事?
“你看今晚上我还没吃饭,现在饿了,你也饿了吧?”得着丘归的点头,接着说:“所以我要去吃饭了,你?”
不不不,绝不要给任何人看见自己同这个人一道出现,回答:“我不去。”
“好,那就不去。”对方同意,又问她:“你怎么这么忙?我看你们部门里就属你加班最多,话又最少。”
丘归想了想,说自己的工作总需要等其他人结束了才能开始,所以只得如此了。
对方拉开抽屉,取出一样小物空中抛给丘归,待她手脚忙乱接住了,看见是一小袋独立包装的饼干,听见他说:“只加班不吃饭,天下所有的领导都喜欢你这样的机器娃娃。”以手指示意她即刻就拆了,命令道:“吃。”
丘归正给他监督着吃饼干,见他又拉开抽屉,取出一罐椰奶递了过来:“喝。”
丘归猛疑惑起来,自己是怎么给他迷惑着就吃开了呢,现在既已起了头,便不好意思中途拒绝,只得小声说“谢谢”,伸手去接。对方又将易拉罐拿回去,开了环,再递给她。
应该是吃与喝的作用,丘归忽然就觉着放松了,听对方聊起了天:“小揪揪”就是小娃娃,你正像个奶娃娃,这名字起得真符合。
丘归说自己是“丘丘”而非“揪揪”,对方笑她好想只小鸟叽叽喳喳,“叫你‘啾啾’更合适,以后我叫就你‘啾啾’,这名字不可以告诉别人。”
丘归回说,可是你一叫我,别人不就听见了吗?
“那就不许别人叫,我起的名字,我有专利。”
听着他的回答,丘归感觉不真实,这可笑的话题怎会从他口中说出,况且你看他那洋洋得意的神色,正仿佛一个稚气的小男孩。
接着不知不觉又给他引去聊电影,评说丘归长得像印度电影里的一个小女孩:“不过人家才六岁,你是不是长得有点落后。”给她介绍电影情节时声色并茂,说得丘归一阵吃惊,一下又忍不住咯咯笑,兴致起来,说要查一下那小女孩儿是什么样。说电影的人便也过来挨着丘归指点她查询,说这个不是,是这个,这张更清楚,看,是不是活脱脱一个小啾啾。丘归看那孩子,一个裹着红头巾的圆脸蛋小姑娘,笑得露出几粒上门牙,虽十分可爱,但不确定这人说自己像她,是像她一般可爱呢,还是像她的孩子气,更或者仅仅是指自己的脸同她一般圆。便颇有些迷惑且尴尬,那上头的人更大笑起来,说就是这表情,奶呼呼的,又傻气。
丘归看着自己头顶上他的笑,鼻中闻见一阵清爽的男孩子身上的气味,感觉香香的,却又不是香水。忽然害羞起来,那头上的人便渐渐收住笑,稍微离她远些,问是不是打扰她工作了,丘归慌忙否认,心说“我十分喜欢呀”。当然没有说出口,对方却仿佛知道,自信地轻轻甩一甩头发(奇怪,这动作不叫她讨厌,只感觉是一种可爱的装腔作势,而且十分肯定是少有人能见到的呢),再恢复了平日里低沉的音调道,你忙吧。人便回身去了自己座位上,背着丘归说,“以后你要有什么事,自己不方便处理的,可以找我。”
丘归听见,小声回答一声“哎”,也回身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