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是胡老师提醒丘归及涓儿姐，叫她两人向张老师咨询经理的想法，因之前的宣发工作是由张老师找的外包处理，并且当初经理对外包的作品还是满意的。娟儿姐想一想，道是的，张老师是跟着经理来的公司，该是她最熟悉经理。
可丘归一早上既见不着张老师，也没法联系到她，因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只有沈老师课间时上来说在六楼见过张老师，正忙得很。其实不止张老师，整个培训中心连着行政部，人事部都忙得很，因老板说要订购工装，而工装的采购方案交由三个部门分别提供备选，于是三处正暗地里竞争。“况且，”熹微姐议论说，“我们老板，哼，我知道得很，中选了不一定有好处，可要是垫了底，哼，那可惨。”
周围一片闹哄哄，自己这里经理忙着指挥不见踪影的张老师定方案询价，又要敲定部门内部试衣模特，男模无可争议是风流倜傥的林老师，女模呢，不是婧婧，便是榕榕。榕榕不显热情，大部分时间都在楼下辅助林老师管理培训班，婧婧倒是很显愿意。旁边厅里，人事部方经理嗓门尖细，其下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行政部在楼上，不知怎样一番状况。
下午拍照时丘归寻个空隙，在六楼搜索张老师，张老师没见着，倒看见几个系着领巾妆容精致的女学员拉住林老师，说一定要晚上请他吃饭，感谢培训期间他的细心照料，林老师推辞，学员们轮番劝说，两方拉扯，最后不知成功了没有，因就在线上培训厅里找着了看上去疲累不堪的张老师，大双眼皮深陷着，接的睫毛七零八落未及打理。
丘归说明了寻她的意图，张老师失神一般想上半刻钟，再音色低沉，缓缓说就设计这一块她其实也并不大清楚经理的点，之前外包出的活她其实并不大认同，但经理就很满意，她也不清楚什么原因。又说之前的设计稿都还有，在仓库放着，如果需要丘归可以去拿了参考，就在档案架上。
待丘归从仓库抱着一摞印刷物出来时，门口正遇见林老师同胡老师两人，丘归问：“两位老师是在等着上课吗？”
“等你。”林老师回答。
丘归脑子转几个弯，“哎？哎？哎？”胡老师还在边上，那这话的意思是说在等她上课拍照吗？可从来没有规定要她到了，才开始上课呀。况且，林老师双眼炯炯地望着她，脸庞显出异样的英俊，将她堵在门口，截住，逼着。丘归闪身绕过林老师，看一眼胡老师，胡老师只靠着墙，低头，置身事外状态。丘归想学婧婧说一句俏皮话将这莫名的情况打发掉，可她并没婧婧的性情，转眼尴尬害羞起来，只得后退，再逃跑。可林老师叫住了她，“丘丘你想当老师吗？”
丘归继续后退，一面回答，“我...不大会说话呀...我觉得我不行...”
“那有什么难？我教你呗。”
丘归笑着摇头，觉着距离差不多了，不再回答。
午休时厅里关了灯，人几乎都伏了桌上小睡，婧婧和小苞两人靠了墙笔直站立，低声闲聊，丘归拿着早上得来的物料，一份一份细细研究。胡老师和沈老师两人推一辆移动小货架上来，放在涓儿姐身边，小声向丘归说下午上班时告诉娟儿姐，架上是部门订的几套工装样板，让她安排。丘归答应下来。
还未到午休结束，婧婧同小苞两个却耐不住，已去卫生间试了衣服，要来回换装，发出许多惊喜或议论，嘈嘈啜啜，人都给她俩惊起。便说话大胆放肆起来，不光这一个厅，那边人事部也正安排试衣，还有运营的，策划的，都伸了头不免张望，这下午的气氛便高昂得很。丘归做着手里的活，时不时抬头来将这一群热闹的人看看，心里也欢欢喜喜的。
婧婧在经理的监督下将几套衣服试过，涓儿姐和张老师随着说看法，比价钱。经理询问林老师呢，叫他上来试男装，却给回答说正在上课，还要一个多钟头才结束。说着人事部桂桂就穿了她们部门选定的衣服过来，经理将这瓜子脸厚嘴唇娇俏的姑娘拢在怀里摸索，又让人眼前转一个圈，总结说：“桂桂身材就是好，腰杆子细细一片，穿什么都好看，真是个美人。”反手打一下婧婧，道：“看看你，给你什么你都吃，吃得这么圆，现在让你试衣服，你给我连M号都穿得够呛，还要给你调货，换大号的。”婧婧撒娇说，因为那都是你给我的东西呀，你给我什么我都爱吃。经理说，“倒是个实诚孩子。”又向桂桂说：“你们部门选的衣料太惨白了，穿上显黑，估计没几个人撑得住，倒是我们婧婧穿还好，这娃实在白。”话说出来，桂桂便难免看了看婧婧的白脸，婧婧也要望一望桂桂的细腰。
桂桂在培训中心转一圈，并没回去，而朝着技术部方向，打丘归身后过去。听见身后响起细细一声招呼：“嗨，你叫朱粲吗？你好，我是人事部周桂桂。”话音落下，就看见经理“嗖”地起身，朝着丘归身后查看。
桂桂说她的账号登录公司OS常出问题，已近一年了，总不能完全解决，“我是真的再忍不了啦，今天你可一定要帮我解决，谢谢你呀。”语气里含许多笑。对方回说他的电脑正在跑一个程序，暂时无法停止，或许她可以请别人帮这个忙。桂桂不同意，说不能是其他任何人，“今天就一定要赖着你呀，请一定帮我。”又向不知谁询问道，这空凳子我可借坐坐吗，谢谢啦。“你慢慢跑你的程序吧，我等你，不急的。”
“你这样我不方便，你先回去，我好了叫你。”
“不呢，我好不容易抓着的你，今天可是一定要看住你，等你帮我完成心愿呢。”最后几个字说着又轻又可爱，笑意盈盈。
“你就让她坐呗，人姑娘愿意贴你，你还不乐意？随她爱坐多久坐多久呗。”黄经理说道。
身后一时无人说话，经理已坐下，偶尔能看见婧婧伸了脖子张望。林老师正上完课回来，给经理叫住，让他直接去试工装。待林老师再出现时，婧婧直呼太帅了呀。小苞附和说，翩翩佳公子。所有人看向林老师，林老师便站直了，大眼朝天，任人围观。经理起身帮林老师整理衣领，又要看那衣角细节，最后牵一截林老师袖口，道：“行啊，玉树临风。”轻叹气，让林老师去换下来，再试试其他款式，又要众人别光看呀，说说有什么想法，提点意见。桂桂评价说林老师有法国男人的浪漫气味，穿这种西服，怎么都好看。经理驳她：“把你的IT小帅哥看好吧，别想我们的林老师，林老师是德国回来的，严肃着呢。”
“她们让我把你看好呢，”桂桂转身轻笑，又问说，“她们还嫌我穿这衣服显黑，你看呢，觉得我黑吗？”没有听见回答。
丘归起身，她并不需去哪里，却感觉必需往何处去走走，待一阵再回来。林老师叫住丘归，问她对于工装的意见。丘归未能寻思出合适的回答，因脑子并不在这事上，况且经理的灼灼目光也叫她心烦，只想赶紧离开。丘归心不在焉答复林老师一句，转身要走，听见林老师一声叹息，接着便被经理叫住。
过去经理身边，受一顿天外飞来的喝斥，无缘头，无理由，声色俱厉，毫不留情。丘归由她莫名发作，心内木然，这位置可清楚看见不远处紧挨着的两人，桂桂匍匐桌上，身子斜依了旁边人的胳膊，头置于对方脸下，仰角，近近盯着面前人的眼睛，目光闪动，嘴角噙笑。经理声音太大，丘归听不清两人说什么，却看见仿佛不经意，桂桂拿过鼠标——鼠标正给朱粲握着，桂桂的手便盖在了朱粲手上，显黑白分明。底下一只手虽立时抽走，仍叫人看了揪心，况且经理骂得那样难堪，丘归回答的声音便渐渐含了鼻音。听见她的抽泣，经理声音骤降，觉出整个厅内已无人说话，接着前边“嚯”地站起高高一条身影，将桂桂冲撞得差点摔下地，听见他说，“你回去。”
桂桂没有拖赖，一人走了。
那人接着转身，视线与丘归对峙...叫她感到头皮发麻...这突如其来的目光浓稠，厚重，仿佛一种纠缠...令她难以承受，也不敢躲避...况且经理怎会如此静默，她一定在观察，丘归不敢确认...便不知所措，仿佛给拿捏住的孩子，感到有一粒眼泪哆哆嗦嗦滑过嘴唇，滚落了下去。对面的人才放过她——他低下眼睑，从桌上拿起水杯出去了。经理也道，“你回去吧。”
丘归整个人散了架一般。坐定，只感觉各方信息猛烈冲撞脑中，轰轰的响——竟于万千里捉出了经理一句话：“我在你眼里就这形象？这么大这么黑的脸，这么粗的腿，这腰，还有我水汪汪的大眼睛呢？你说你P过了，你P了什么？这种照片发出去，是要我难堪吗？”
忙拿起桌上散落的物料细看，恍然大悟——只见那每一幅图上的经理，都生着白白的瓜子脸，高挑身材，细腰肢，长腿...尤其一对眼睛如外星人大小...丘归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心理，怎会人对自己抱着这样夸张而不实的看法...反感的同时又得着一点放心，毕竟这段困扰自己的问题有了答案。
可困扰你的问题仅此一点吗？丘归低头细细聆听，捕捉到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知道他回来了，身上起一点寒毛...以前，她尚能于逃避中感觉一些不为人察觉而安心的细碎快乐...就到刚才为止了...仿佛封印的揭开，谜题的打破，丘归再无法自我欺骗，为对方视线锁定的几秒，令她知道这是一种不予她否认的昭示——逼迫她承认了自己的心意，宣告她已为他所察觉...捕获...却不敢再深想，因决无法妄认自己拥有同样的力量，能将他也辖制...无力而给人窥破了心境，她只感觉自己如一只罗网中的小雀，惶惶不安，今后再怎么面对这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