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宜之刚夭折那段日子,于诗言情绪彻底崩溃。
于诗言的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脸上并没有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转动一下,还可以表示她还有生命体征。
她反反复复地对何凝说:“宜之把我们送她的一对翅膀还给我了,她想飞上天,却摔了下来,她哭着叫我‘妈妈’,蜷缩着身体,恢复到胚胎模样。”
何凝把她抱在怀里,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的声音。
“何凝,我这里疼,它有一个大洞,疼死我了。”她捂着心脏的位置,哭着对何凝说。
何凝颤抖着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抖着声音说:“诗言,我明天带你去治疗,很快会好的。”
“医生治不好的。妈妈说,我只有去她的世界,让她来照顾我,我胸口的洞才能痊愈。”
何凝双眼通红,面色惨白,紧紧地抱着于诗言,低声地说:“诗言,一切会慢慢过去的。”
何凝抱着于诗言。她的身体干瘦,轻得像一片羽毛毫无重量,像个孩子,不觉心酸。他吩咐李承昊开车到医院。
医生诊治完毕,告诉何凝:“注射了镇静剂。病人像是受到极大的刺激,带她回家好好休息。”
于诗言依偎在何凝的怀里紧闭双目。
诊治完毕,何凝半抱半扶着她上车。
“诗言,我们回家。”
于诗言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不出声。
回到家,他把于诗言抱到床上,让她睡好,接上电源,打开电热毯。诗言一向怕冷。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许久,才晓得给自己倒杯热水。
喝了热水,起身去卧室看于诗言。她的脸色略微有点红,他稍稍放下心。在于诗言身旁躺下,把她搂在怀里,陪她憩睡。
从何宜之生病到去世这些日子来,他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一面伤心宜之的夭折,一面照顾精神彻底崩溃的于诗言,累惨了。
蓦然醒来,天已经黑了,他连忙开灯,看于诗言仍在睡。他不放心,摇她,她不醒,可是呼吸均匀,他在电话里与医生交谈。
“要不要叫醒她,会不会睡过头?”
“相信我,睡眠可医百病。”
“肚子会饿吗,会口渴吗,没有力气怎么办?”
“饿了自然会醒,你不用担心。”
他挂上电话,揉揉双眼。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于诗言的嘴唇。
于诗言忽然发出呻吟的声音。
她做噩梦,辗转反侧,一额头的冷汗。
他轻轻推她的身体,“诗言,说话,诗言,我在这里。”
于诗言惊醒,大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半响才知道噩梦已醒。
“何凝,我梦见宜之了。她不要我这个妈妈。”她脊背全湿,手足无措,眼中滴下泪来。
何凝抱着她,安慰她:“你那么爱她,她怎么会不要你呢?诗言,别乱想。”
陈阿姨端来热茶,何凝喂她喝下去。
她出了一身的汗,觉得浑身黏腻,有异味。
挣扎着下床,“我去淋个浴。”
何凝说:“我在浴室门口等你,有事叫我。”
于诗言点点头,走进浴室,静静洗头淋浴。
何凝听着“哗哗”流水声,闻着玫瑰香味的沐浴露,是于诗言常用的一个日本品牌的产品。这么多年来,她竟然从来没有改用过另一个品牌,另一种味道的沐浴露,她是这么专一的女人。
于诗言穿着浴袍出来,一身蒸气和芬芳。
“来,头发湿漉漉的,我帮你吹干。”
于诗言坐在他面前。
他找到吹风机,帮她梳理头发。吹干后,他帮她把头发编成一条辫子。
于诗言抬起头来,她的脸只比巴掌大一点儿,望着他说:“何凝,你几时学会的。”
何凝欲言又止,红了眼眶。
于诗言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将疼痛堂而皇之挂在脸上的,即便没有挂在脸上,那痛却是一分也不少的。
何宜之的夭折,让何凝的记忆变坏了许多,行动也迟缓了许多。以前,情绪崩溃地于诗言需要他照顾,他还能提起一份精神。于诗言渐渐好转之后,他的心力松懈下来,这些问题就一个接一个显现出来。
他常常觉得自己心力憔悴,疲惫不堪。于诗言常常说,从他这里汲取无限的安全感。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从她那里汲取青春的力量。她不老,他就永远年轻下去。
“何凝。”于诗言轻声地叫他。他望着她美丽的脸,岁月仿佛把她给忘记了,没有老的痕迹。
依然是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依然温柔如水,说话急时会上气不接下气……依然就算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她的姿态也是婉转低迴,像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欲语还休。
——依然让他心旌摇曳如初见时的动心。
“何凝。”她叫他。
他望着她,静静地等她开口。
“何凝,我想让嘉祐到寄宿学校去上学。”
“好,我安排。”
“我想把宜之的衣物用品送人或者捐赠出去。”
“诗言,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隐隐地感觉出她不对劲。
她抓住他的手臂轻摇,一付小儿女情致,他的心溶化在她的娇态里。
他偶尔会想起顾凌。那个相貌像拉斐尔前派画中的美少年,由内而外散发出浪漫气质,举止言行文质彬彬。
他一向觉得自己长得端正,可是比起顾凌的飞扬英俊,还差一大截。
顾凌又出色,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已是著名的律师,深得律师业内资深人士的赏识和称赞,认为他是律师届的天才。
上帝待有些人,的确特别恩宠,才貌兼得,还长情。
他一直派人暗暗跟踪顾凌,他一直单身。莫长卿的小女儿对他情根深重,他却连好眼色也不舍得分给她一丝。
他总是穿着白色的上衣。诗言最爱白色,永恒地穿着白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