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于诗言正在家里将暂时用不着的物品打包装箱,门铃忽然响了起来,于诗言从猫眼里望去,是一位五十余岁的妇人,穿着得体,气度不凡,丰容盛髻,双目炯炯有神,一脸的精明,很老谋深算的样子。
于诗言通过单元门可视机问:“请问您找谁?”
老妇人说:“于诗言?我是孙氏企业孙世嘉的母亲。”
于诗言赶紧把门打开,说:“孙老夫人,请进请进。”
对方明知于诗言一脸的错愕,仍然从容大方地对她说:“有要事跟于小姐商议,因此冒昧造访,请原谅!”
如此开门见山,令于诗言防不胜防。
不可否认,于诗言是有点战战兢兢的陪她坐下来,去厨房给她倒了杯茶,孙老妇人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此来是有求于小姐。”
于诗言更惊心,事态显然严重,已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绝对境地,否则,像孙老妇人这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女人怎会开口求人?
于诗言如果有负重托,或者根本不愿意助其一臂一力,会不会酿成赶狗入穷巷的悲剧?
“孙老夫人,请直说无妨。”
于诗言觉得一时有如箭在弦上,只好兵来将挡。
“于小姐冰雪聪明,要跟你商量事务,我相信最有效的方式是坦诚相向。我不敢稍瞒自己的心意,我等今天,已经有二十余年了。”
二十余年的情仇恨怨,雪在今朝,孙夫人直言不讳。
“我跟孙州、孙骊是幼时玩伴。孙家穷,我们家富。一整栋大厦住的都是丰衣足食的人,没有一家人愿意孩子跟大厦保安的孩子混在一起,只有我的一家对孙家以朋友看待。每天放学后我和哥哥一定到平台上找他们兄弟玩,我还把零用钱买下的糖果玩具跟他们分享。我的父母晚上要外出应酬,也会把他们兄弟二人请到我家和我们兄妹二人作伴。”
“长大后,我执意与孙州交往,并且嫁给他。婚后第一年,在银行工作的兄长的帮助下,我和孙州将我的父母陪嫁给我的一套房产抵押给银行,办理了抵押贷款,创办了骊州购物中心。因为孙州顾念和孙骊的兄弟情深,执意让孙骊以很少的资金入股,赚得的利润兄弟二人五五平分,我没有反对,全心全意支持孙州的每个决定,当好贤内助。”
“我自认我这个嫂嫂当得很称职,对孙骊夫妻情至义尽,对他们的女儿孙世怡也一直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疼爱。奈何,孙骊惧内,在妻子的一心挑唆下,时时算计我们夫妻二人,一次又一次,一到利害关头,名望相争,立即算计孙州。孙州生性豁达,不拘小节,不和弟弟计较,于是,投身于户外运动,委托他的大学同学程尚清管理孙氏企业,不允许孙氏企业分散,兄弟阋墙之事发生。奈何,我已经对孙骊夫妻失望,故此趁程尚清退休归隐的良机拆散孙氏企业。”
“我赞成公平交易!夫妇父子,全部如此。我也答应世嘉,只要他有本事令孙氏的家族瓦解,以后别再把我和孙骊两夫妻连在一起,我就把我手中的产业早早过户。”
唉呀!山外有山,孙世嘉在这个战局中,原来可以几倍获利!其人心计,深不可测。
于诗言亲身经历自己亲哥哥于诗琛的自私自利,可以了解孙老夫人的失望心情,的确不值得,连亲生骨肉亦不过利字当头,才鞠躬尽瘁。
对比之下,孙老夫人在做人原则上的贯彻始终,还有一份可爱。倾家荡产,誓无反顾,为爱一个人,为憎一个人,或为发泄一口平生龌龊之气,都有一份豪情壮志在。
突然之间,于诗言觉得孙老夫人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都变得合情合理。
她只是希望她不会在把财产过户给孙世嘉之后,会有财到光棍手的悲惨遭遇!
不值得为孙家的男人一辈子受苦。
孙老夫人告辞时,情切地握住于诗言的手,再求一次:“别让我们功败垂成,求你,为自己,也为我们。”
一切来得太突然,于诗言的感觉开始迷糊,头有点昏扰,脑更多胀痛。
整夜无眠。
于诗言预料到程尚清不会出让手中百分之十的股份,没有预料到孙世嘉母子会清楚她和何凝的关系,让她转头去求何凝说服程尚清。
这么多有利的条件在吸引着她,使她心软。
于诗言三次伸手握住电话,像足了门徒三次背叛耶稣。
她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在巨大的名利面前,觉得自己已跟妓女无异。
于诗言告诫自己:本身没有条件,千万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你既不是情妇的材料,也没有小人的嘴脸。不致于为了名利委屈自己,也不致于为了自己而要陷程尚清于不义。
晨光熹微,于诗言走到阳台,向外望去,迎着一轮旭日,天空犹如被冲洗过一般,一片蔚蓝,世界何其明亮。
既非仁人君子,又不是奸妄小人,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至极的女子,本来就一无所有,又何惧从头再起?何况,她还有——顾凌。
当一个人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作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克服了一些她从来没有克服过的困难后,她就会整个人温暖起来。
天气已经渐渐转凉,露在衣外的手足有一点点发抖,可能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也可能是情不自禁的一种兴奋表现。
天下之大,罗生门的故事何其多,全都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
每一个年代都有千重苦衷,每一个苦衷其实都盛载着人的一份自以为是的所谓尊严与执着,重重叠叠,纠缠不息,难解难分,剪不断,理还乱。
于诗言回到办公室去,第一件事找程尚清和孙世嘉决定立即辞职,愿意赔付三个月的薪酬,作为她即日离职补偿。
凡事豁出去了,心神顿觉清爽。于诗言快步走到孙世嘉的办公室。
孙世嘉差不多是冲到她面前来,绝对喜形于色。
“我决定了……”于诗言望着孙世嘉,讷讷地说。
“我当然知道!”
于诗言皱了皱眉,很莫名其妙,说:“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程尚清今早已经通知我了。”
“什么?程总?”于诗言错愕。
“他下午签妥文件,出售他自己名下股份,也已经说服孙骊出售自己名下股权的百分之十五,刚好凑足松田要求的百分之七十五的股权,松田可以宣布接管孙氏了。诗言,你终于凭自己的一双手,一个脑袋成为独立新女性,我看松田不会薄待你……”
于诗言茫然地望着孙世嘉,眼眶由温暖而至灼热,眼泪汨汨而下,嘴角抽动起来,在笑。
孙世嘉起初给她吓了一跳,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诗言,这叫喜极而泣,是不是?”
于诗言慌忙点头,拿手背一直擦拭泪水。久久,她还在呜咽着。
“傻孩子,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孙世嘉前所未见的殷勤周到。
“不,不!”于诗言摇着头。
孙世嘉伸手跟她重重一握,说:“诗言,你真了不起!”
“我想我是的。”
“了不起的女人并不多,我和母亲都多谢你。”
于诗言很想告诉孙世嘉,她明白他尤其要多谢她,但何必在满心欢喜时说上半句尖刻的话,破坏气氛呢。
何凝曾经告诉她,恩情与喜悦放在心里已足够了,势必要炫耀人前,只会惹下九重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