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诗言转身走回办公室去,匆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对秘书林燕妮说:“等会儿,也许明天就会全城皆知,日本松田集团成功收购了孙氏百分之七十五股权。燕妮,我决定离开了,麻烦你告诉孙世嘉先生,于诗言年纪即轻,见识也浅,无法胜任董事总经理一职。”
于诗言飞快地走下电梯,一层转下一层,百货公司内的货品五光十色,仍比不上她心情的璀璨美丽,光明快乐。
她跑出骊州购物中心,回望一眼高高矗立的孙氏大厦,快将易名为松田屋之类了吧?
孙家两兄弟二十多年的恩怨应该结束了。
她要去见程尚清一面,谢谢他的成全。
“程总。”于诗言只叫出一声,感谢的话不知如何开口。
“诗言,想必你是知道了我已经同意签署出让股权的消息了?”程尚清慈爱地对着她微笑。
于诗言重重地点点头,眼泪又浮上眼眶。
“傻孩子,世事不能尽如人意,总有无可奈何之事,非战之罪。我知道你一路走来备尝辛苦,小小年纪承受了太多不属于你这个年龄的辛酸。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委屈下去,盼望你好好地工作,过光明磊落的独立新女性生活。”
于诗言没有说话,不知道如何回应。
“以后在松田的发展下,再无孙家的影子在。孙家二十多年的恩怨,不能再拖下去,谁输谁赢,有个了断,还算好事。”
“程总,你为何肯帮我?你不是跟何凝……”
“诗言,我不希望你怨怪何凝,爱一个人并没有错。”
“我年轻的时候,遇到个很好的女孩子,心地好,相貌好,什么都好。”
“你也很好啊!”于诗言不期然地偏袒着这位上司。
在于诗言的心目中,程尚清不只是老板,而且是良师益友。
“两个很好的人,不一定能结成夫妇。”
于诗言惆怅地问:“那多么可惜,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遇到另外一位更值得她爱的好男人。”
“你一定很伤心了!”
“这是必然的,当时我简直伤心欲绝,整夜无眠,在雨中狂奔,深夜痛哭,曾有一大段日子,憔悴得不似人形。”
于诗言默然。
“后来,我寻到了另外一个方式寄托我的情怀,才好转过来。诗言……”
程总拍拍她的手,继续说:“我说的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从来未曾在人前提起过,今天对你讲述这些往事,是希望你明白,一个有情用情的男人,真是会为爱而伤心的。只是我们不张扬,不便为外人,甚至最亲密的人知道罢了。当年……我爱的人也不知道我伤心若此。”
于诗言微微颤抖着。
“诗言,我见过何凝几次,这几次,他每次提起你来,总是眼眶泛红。他对我讲你们之间的每个细微小事,讲你的点点滴滴。我完全明白,因为我也曾经沧海。”
于诗言垂下眼神,无言以对。
“诗言,你要明白及相信,何凝是真心爱你的,那就好了。事实上,只要心知就足够了。因为环境人情,不能相亲相叙,固然是遗憾,人生又岂无憾?但如果自己深爱的人全不知情领情,这份冤屈,是很痛苦得。”
于诗言咬着下唇,咬得差不多要滴出血来。
当年,顾凌的母亲羞辱她,哥哥于诗琛自私地把自己的儿子于嘉祐丢给她管,不闻不问。
经济上捉襟见肘,感情上失意落寞,工作上同事排挤。差不多是个在悬崖峭壁边缘上的人,只不过是这名叫何凝的男子,忽然伸手拉她一把,不但把她救出迷惘的险境,而且把她摇醒了。
其实,人很奇怪,在不住堕落时,只要有人肯在那一刻伸手让她有了照应,她就会趁着那个势站起来了。
有谁会甘于堕落与退步。
只是要找到援手很难,纵有援手也要在适当的时刻出现,又是一难。
于诗言无疑是幸运的。
一个林市,每天都是满满的塞满人,她相信幸运儿没有多少个。
完全在山穷水尽之际,一心以为已是穷途末路时,竟有人很意外地的向她伸出援手来。这种恩德在感觉上会比实际的分量多很多很多倍。
于诗言曾经看过一部外国电影,叙述一个孤儿,不论想做什么讨好他的养父母、同学老师、兄弟朋友,总是吃力不讨好,周围的人就为了他的身分卑微,老是把所有坏事发生的罪名都加到他头上去。连厨房的冰箱内少了一个苹果,也说成是他偷去的。
孤儿是越受委屈越自暴自弃,劣行是越发层出不穷,一种反正做好孩子也要被冤枉的不忿填塞胸臆,就倒不如干脆使人们的责难变得合理,心上还舒服点。
直至有一次,闯下了弥天大祸,因为在厨房玩火,以致引起火灾,养父母的房子烧得成了瓦砾扬,连带来他们家玩的一个小朋友都遇了难。孤儿以为这次一定会备受最最最严重的责备了。
结果是那位死难小朋友的母亲,反而代孤儿向各方面求饶,并对他说:“世界上已经少了一个好孩子,你要补偿这个大过失的话,就得从今天起,奋发做人,不应让我们再少掉一个长进的好孩子了。”
这番宽恕之言,深深感动着所有人,当然包括了那个小孤儿在内。
最凄凉的心路历程,是从希望而至失望,再至绝望。
最愉快的人生经历,就莫如从绝望、无望之中忽然掌握到希望。
当年是何凝给她和于嘉祐一份无忧的生活,悉心教导她如何经营。到骊州购物中心后,也是得益于他的人脉,让程尚清赏识她,栽培她,让她的才干得到充分施展。
对一个扶植自己的人表示感谢,是很合情理的事。更何况,她对何凝有一种如对自己的父亲般的依赖。
结束了骊州购物中心的事务,她应该见何凝一面,跟他开诚布公地促膝谈心,说出心里的想法。
人际关系其实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何必?
最简单的其实最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