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见到何凝时,何凝端正地坐在酒店客房的沙发上。
周舟微微颔首,笑着说:“何先生。”
何凝指指茶几对面的另一张沙发,示意周舟坐。她坐在沙发的边沿,双手放在膝上等何凝开口。
何凝双手交叉,两个拇指轻扣,半晌,开口说话。
“因为诗言一直有贫血的病症,她在怀孕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宜之出生后,她在医院住了近两个月,经过输血浆,吃药等治疗后,身体才好转。”
“宜之是个鬼精灵,见人就笑,一双大眼睛看着人会“咿咿呀呀”地跟你说话。长到一岁时,更可爱了,迈着两条小肥腿在家里蹒跚学步,常常依偎在诗言身边。不开心了,小嘴巴一下扁呀扁,想要哭。如果我和诗言假装不理她,她会‘哇‘地一声张嘴大哭,露出四个小门牙。抱起她,她会立即止住哭声,脸上挂着晶莹泪珠,两只小肥手搂着我的脖子,叫‘爸爸’……”。何凝陷入沉思中,嘴角挂着一个微笑,想是记起从前甜蜜的时光,一片惘然的神色,思想飞到老远。
周舟神色恻然,说:“何先生。”
何凝收回神思,继续说:“宜之一直发育地和正常孩子无异。快周岁时,诗言提议拍张全家福,等宜之长大后让她看。”
“在拍照的前一天晚上,宜之忽然烦燥不安,大哭大叫。她平常很乖,小小孩子,似乎知道诗言为了她的出生丢了半条命,晚上睡觉一直很安静,不吵人,不闹人。测体温,正常。也没有腹泄,我们没有在意。我和诗言轮流抱着哄她,宜之忽然呼吸不平稳,我们急忙把她送到医院,去医院的路上,她就已经昏迷。医生检查是因为小儿晚发性维生素K缺乏病合并颅内出血。”何凝的眼中有泪,他仰起头,不再说话。
周舟轻轻叹息,说不出的难过。
“宜之离开后,诗言一直没有哭,也不睡觉,她每天都在那里整理宜之的衣物,由这个抽屉挪到另一个抽屉,从这个柜子倒腾到另一个柜子。她本来身体就不好,那几天,脸色是死灰色。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问我,‘何凝,我脸上是否戴着面具,怎么是铁灰色?’她用手去扯它。她又说,‘何凝,面具黏在皮肤上了,会吓到宜之的。’她在水龙头下,一遍又一遍地洗脸,洗得皮肤都红了,有的地方甚至破了皮。”何凝哽咽起来。
周舟流了一脸的泪,低低抽泣。
“诗言整理好宜之的衣物后,整日整夜地坐在宜之的小床前,不哭不说话,异常镇静平和。几天后,她执意要把嘉祐送到寄宿学校,我拗不过她,以为她休息几天就会好,会把嘉祐再接回来。她跟我说过,她和嘉祐相依为命,她一直疼爱嘉祐。”
“接下来的日子,她把宜之所有的东西送人的送人,捐赠的捐赠,只留下一双鞋子放到书桌抽屉里。”
“她离开的前一天,双目清澈如两汪清泉,可以照见我的影子,只是眼睛里的小小火焰已经熄灭了。宜之带走了诗言的希望。后来,她悄悄地走了,只拿走了几件换洗的衣物。”
何凝双手掩面,不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何凝放下双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到茶几上,说:“把钥匙给了诗言,房子早已过户到她的名下了。她父母双亡,哥哥又不争气。”何凝没有说下去。
周舟一阵心酸,她何偿不了解于诗言的情况呢。父母双亡,哥哥不能依靠,宜之的去世,摧毁了她最后的寄托。
“诗言不肯跟我回去。问得紧了,只喃喃低诉,‘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我准备回林市了,你替我照顾好诗言,她有什么需求,你可以告诉我。我待会让承昊给你我的名片。”
“何先生,冒昧地问一句。传闻说,你不许任何男性接近于诗言,为何不介意李铭琪接近她呢?”周舟疑惑地问。
“因为诗言不爱他,也不会爱上他。”
周舟站起来,看着何凝。几天的时间,何凝似老了十岁,没有第一次在古玩城门口见面时的意兴飞扬。看来,于诗言是铁了心要跟他分手。
我出乎自己意料的镇静。周舟的话,让我脑子里乱成一团。
人的一生,有些痛是不能,有些痛却是不能不。我不知在何凝的心中如何定义失去于诗言,他对于诗言的到底是愧疚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他爱她吗?可能有爱吧。中年人,经历了无数世事沧桑,深爱一个人很难,许多时候,喜欢的成分更多些。
何凝算是有情有义的一个人,给于诗言安排好了一条退路。有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屋可以遮风挡雨,不必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周舟告诉我这些的用意,无非是让我该放手时需放手,让我明白,于诗言不会爱我,只是不介意有我这个伴而已。
我已经陷在于诗言这张网里,不愿挣扎,不愿逃离,心甘情愿。
以何凝的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和对于诗言的细心,耐心仍不能让她爱上他。我好奇,让于诗言念念不忘的顾凌,又是什么样的神仙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