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铁窗里的pua
翥慢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和生活中,除了业务,翥慢有时还在周末参加关于临终关怀的讲座和实践,以及辅助接待个案,这个实操的冲击,对翥慢的影响很大。
翥慢从来没有考虑过“死亡”这个话题,自己也没有亲历身边人去世的经历,祖父辈去世都是在翥慢比较小的时候,翥慢去老家参加葬礼,看到大家穿着白色孝服,心里莫名的害怕,在走过村里的公坟时,翥慢会吓得哇哇哭,觉得那里阴森又可怕,翥慢总觉得,那里有鬼,人死了就变成鬼。
中国人普遍对死的态度就是忌讳,但是忌讳,并不能阻止“死亡”,反而很多人,在死亡面前根本做不好准备,也不知道该如何准备,当然突然死亡的排除在外。
后来翥慢大了,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的自然规律,但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身边人或者自己,如果对待死亡呢?
所以,学习这个临终关怀,翥慢原本想的是帮助郁芮和他的妈妈,没想到却无意中帮助了自己。
接受了“最终死”的这个设定,反而能“以终为始”,更好的过好这一身,具体到平时生活中,翥慢更能认识到时间和身边人的重要性,更能去珍视很多年轻人会忽略的东西。
翥慢理解到,当人面对死亡的时候,之前所认为天大的事情,比如说升职、比如说工作上的竞争,比如说同事之间的摩擦矛盾,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阳台上的花还有没有人浇水,孩子过生日自己还能不能看到,吃一顿妈妈做的饺子,和爸爸喝一次酒...
尤其是当把这个学习与自己的工作相联系,更让翥慢感慨,翥慢每次去看守所会见,尤其是一些职务犯罪的嫌疑人,比如贪污贿赂之类,他们都有文化,曾经有权力,能更好地表达,无一例外的,他们丧失自由后最后悔的,并不是当初丧失了哪个在职务上向上爬的机会,也不是少挣多少钱,都是悔恨当初为了工作,而缺失了对子女的陪伴,因为工作,而对妻子愧疚。
这些话比任何的人生导师、心灵大师都更有说服力、感染力,隔三差五就接受这样的“教育”,翥慢显得比同龄人心智更为成熟,果然律师这个行业,一年顶三年,说的不仅是收入,也是人生智慧和经验。
医院和看守所监狱之类最能让人能想明白怎么活,而翥慢对这几个地方,最熟悉。
翥慢和郁芮回到了家乡。
翥慢想着去见凤凰,却忘了自己证人的身份,又被阻拦在了看守所的大门,拿着执业证却进不去,见不到相见的人,翥慢有些沮丧,但是如果郁芮告诉凤凰自己就在门口的话,是不是,对她也是个很大的鼓励?
翥慢和爸妈去医院见了郁芮的妈妈,郁芮的妈妈身体很不好,已经不能轻易下床了,平日只是在和翥慢的爸妈讲话时才有一点精神,没想到今天意外地看见翥慢,一下子就焕发出了精神,拉着翥慢的手,上下端详着翥慢,一会笑一会哭,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翥慢心里很理解,在课上学过,在这个时候,见到自己喜欢的、想见的人,是很大的欣慰。
翥慢听妈妈对自己讲,医生说王阿姨的情况并不乐观,存活期可能就几个月了吧,翥慢知道,很多妈妈在去世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儿女的婚事,翥慢心想,哪怕为了做戏呢,于是翥慢特意每次在病房的时候和郁芮打打闹闹,也时不时有意地和郁芮有些身体接触,还经常撒撒娇,每次伯母看到,都笑话翥慢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护士都说,翥慢在的这几天,是他妈妈状态最好、最开心的时候。
郁芮感激地看了下翥慢。
翥慢心里也有一点小算盘,郁芮哥哥,为何不彻底让你妈妈放心?只要你说,我的回答肯定是肯定。
本来翥慢只想在老家呆三天的,没想到郁芮去会见凤凰之后,给自己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周明哲也进去了。
翥慢听到后,惊讶地张大嘴巴,郁芮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人,让你反应这么大?
翥慢不知道怎么解释,说是高中时互生情愫的人?说是自己那会暗恋的人?
翥慢虽然对上次和明哲见面的状态心有余悸,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仅隔一年,就高墙相隔。
郁芮给了翥慢一个电话,说明哲让凤凰转达,打这个电话联系自己的亲弟弟。
翥慢赶紧拨打了电话,周明哲的弟弟周明刚接的电话,两个人约在特斯咖啡馆见面。
翥慢赶紧前往咖啡馆,没多久,周明刚也来了,经过交谈,翥慢了解到,周明哲是三天前被抓进看守所的,涉嫌的罪名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明刚听到后都呆住了,毕竟自己也才是刚毕业没三年的年轻人,明刚还没敢告诉爹妈,怕爹妈听了承受不住,毕竟明哲在小城镇的高中教书,让老两口一直都脸上倍儿有光。
但是明刚也知道瞒不了多久,小城市就这么大,估计很快老两口也能收到消息了。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明哲是体育老师啊,怎么可能会和这个罪名扯上联系?
突然,翥慢想起了上次见面,想起了让明哲眼睛里有光彩的东西,肯定是那个旺点卡!
翥慢问明刚知道旺点卡么,明刚说知道,他还买了三万块钱的,翥慢问近期兑换了么,明刚说换着呢啊,每个月的利息都准时还,翥慢说,资金链也没有断啊,怎么会案发,也许不是这个吧。
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去看守所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翥慢让明刚写了委托书,并复印了相关证件,赶紧又重新返回到看守所。
翥慢拿着律师证,独自一人坐在了会见室里,翥慢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执业后会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自己青春中的重要人物,周明哲。
翥慢的心情很紧张,她望着会见室的入口,多么希望一会只有干警一个人过来,告诉自己,周明哲,查无此人。
但想象只能是想象,一会,干警带着明哲来了,明哲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凳子上的一个木板放下去,把明哲牢牢地圈在了凳子上,明哲带着手铐,穿着橙黄色的马甲,光脚穿着拖鞋。
翥慢为这样的重逢很不好意思,翥慢不知道怎么开口,没想到明哲不仅不尴尬,反而侃侃而谈,“哎,太好了,你来了,我还怕凤凰没有转达呢,今天刚想再问问她,你不知道啊,我们虽然都在里面,但毕竟是男女有别,我们见面的机会可实在是太少啦...”
翥慢打断明哲,“你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就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了?”
明哲一听这个,立马就来劲了,“公安冤枉我啊!那旺点卡你记得不,当时我还让你买呢,那么高的回报率,这一年多,买卡的人大概有三千万吧...”
翥慢惊讶的张大嘴,三千万?那个破卡,竟然卖出去三千万!
那后来呢,翥慢问。
“我们把集资上来的钱分散投资,这些公司都是我们考察过的,都很好,尤其是其中一个公司一直合作很好,但是他们资金链最近出了问题,没有办法及时给我还款,那我自然没有办法给我的客户还款啊,但是我又不是说不还,我和他们强调了多次,说给我点时间啊,谁知道他们这么着急,就报案了...”
翥慢问,听明刚说还保持还款啊。
“那是我亲弟弟啊,我肯定先保障他的钱啊,你跟他说放心,他的本金我也都给他安排好了,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们,省的被公安发现...”
翥慢说,你这行为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你知道么?
明哲说,我知道,但是我不服气,我问你两个问题,第一,银行不也是这样么,也是拿了客户的钱就去投资啊,挣得就是这个利息差啊,凭啥国家可以,我不可以?第二,投资本身就有风险啊,投资有风险,入行需谨慎,这句话谁没听过?怎么挣了钱从来没人找我,这赔钱了就找我啊,我不服气啊!
第一个问题,翥慢能回答出来,你这行为违反了国家金融管理制度,国家允许的机构、单位可以,你个人,未经允许就是不可以,第二个问题,翥慢也回答不上来,确实,这些“受害者”,目前业界也有争议,大家更愿意叫他们为“投资人”。
翥慢问,除了你,还有哪些人进来了?
一说到这个,明哲更来气,我们这是一个流水线,有制卡的、有售卡的、有销售的、有管理钱的...凭啥有的抓有的不抓?
翥慢问那你挣了多少钱啊?
明哲说,那谁能说的清啊,资金都是流动的,有的时候挣了钱了,我直接就买了旺点卡了,或者挣了钱就花了,根本就不统计。
翥慢说,那只能看你的流水了,到时候公安会给你出具一个审计报告。
明哲说,我这个事情怎么办啊,能不能取保出去啊?
翥慢想了想说,你这个涉及的金额太多,取保有难度。
明哲自言自语地说,那我估计很久都要困在这里了么?
翥慢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刚才你说,你们集资了钱后,把钱投给其他的公司,这些公司都是干什么业务的?你们有没有考察过这些公司?
明哲说,什么业务都有啊,小额放贷、实体投资,我也不太了解,没考察过,他们有的公司也是我们这帮人开的,有时候我还能得到部分分红呢。
翥慢心里一惊,按照你说的这个情况,可能你不仅仅是非吸了,你这有可能是涉及诈骗啊。
明哲说不可能啊,我没有骗啊,他们都是自愿买的旺点卡啊。
翥慢说,自愿的前提是相信能获利啊,相信能有稳定的回报啊,但是你们并没有能力去创造价值,去保持这份高息。
明哲说,那如果是诈骗的话,是什么结果?
翥慢本想如实相告,但是想了想,没有说,因为如果是诈骗的话,那便意味着明哲可能终身都要在铁窗里生活了。
翥慢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性质,还是要看公安的侦查,目前是非吸,我们就按照非吸去应对吧。
明哲对翥慢说,还是你做律师好啊,没有风险,你说在高中那会,还有毕业后,我要是能多和你聊聊天、多和你沟通该多好,其实那会,我对你很有好感,但是我不确定你的想法,所以一直藏在心理...
翥慢也被明哲的话带回到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是啊,甚至如果那会两个人恋爱的话,可能两个人的人生都会改写吧,毕竟亲近的人的磁场会相互吸引和改变,像翥慢,虽然和龚颂分手多年,但是也经常会意识到自己的某个思维、某个动作是受龚颂影响,又比如高原,如果没有高原,自己可能也不会来到璨星律师事务所,如果没有郁芮、没有郁芮妈妈的事情,自己可能也不会对未来、对当下,有如此多的感恩和珍惜。
翥慢很唏嘘,自己是何曾幸运,遇到的身边人都是正常的、优秀的,但凡在某个阶段如果遇人不淑,可能人生的方向就大不同,也可能顺着悬崖就直冲而下,也可能在某个路口会迷途知返,但是想走回头路,可能又需要几年的成本。
翥慢心里想,这一会出了门,一定要对郁芮好好说一声感谢。
明哲看见翥慢被自己的话吸引住了,然后说,你看咱们俩这关系,你能代理我的案件么?你也知道我这情况,现在是没钱了,但是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出去后一定不会亏待你,另外,其实这么多年,我...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情况,不太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你会相信我的,是吧?
翥慢看着明哲,如果换做几年前,明哲这么讲的话,自己可能心就柔软起来,为了那些逝去的青春,翥慢会选择明哲,但是现在,翥慢已经不是只会做粉红色梦的女孩了,翥慢笑了笑,想起了上次和明哲吃自助餐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请吃饭之后在结账的时候逃之夭夭,翥慢心想,我信,我信你个鬼。
这不是摆明了空手套白狼么?
翥慢反问明哲,怎么没有钱呢?刚才不是还说有给弟弟留的本钱么?可以做律师费啊,反正你出来后一定会东山再起,到时候你再给你弟弟呗,连本带利的那种。
明哲没有想到翥慢这么快就从自己设计的回忆中跳出来,并且还记得三万块钱的事,明哲一时被噎的无语,说,翥慢,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翥慢心里想,以前的我并不是这样,我并不考虑成本,我会为了见你,不惜被班主任骂,而逃自习去操场为你打球加油助威,我会为了你的生日,跑遍全县城的礼品店,只为了买到你喜欢的鸣人玩偶,因为你个子高,所以你的外号叫做长颈鹿,导致我对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动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那时候,只要看到长颈鹿造型的东西,我都会偷偷买下来,印着长颈鹿的碗盘、画着长颈鹿的信纸、绣着长颈鹿的体恤...导致凤凰还以为是我喜欢长颈鹿呢,那时,我确实是不考虑成本,只是因为那时的你,是有吸引力的,是值得我这么做的,或者不是你值得我这么做,而是青春值得我这么做,那时候喜欢你的我,值得我这么做。
但是现在,这些前提都不复存在,你变了,变得市侩、变得虚荣、变得自私自利,我这次会见没有收费用,已经是对我们过去交往的最大恩赐了,你还指望后面我全程免费给你代理?你配么?不要用人的时候,就拿过去的感情绑架,不用的时候,就一脚踢开。
翥慢没有接话碴,而是说了一句,上次自助,本想aa制呢,没想到你肚子疼,等你出来后记得给我88元。
明哲没有想到翥慢还记着这个事情,愣了下,然后苦笑了出来,说,我就知道,只有我把感情当回事,而你,只认得钱,现在是我出事了,如果是你,我肯定第一时间、不计任何成本、代价的去救你。
翥慢也笑了,感情上、职场上的br /ua常见,这怎么在看守所里还能听到br /ua啊,把自己架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指责别人,而这种假设,又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翥慢本想理论,想了想,算了,明哲和自己在这多说几句,好歹能逃避劳动,哪怕就当消遣呢,可是自己在这里继续说下去,只能是耽误自己和伯母相处的时间。
不划算,翥慢起身,告辞了。
明哲似乎还有继续想说下去的欲望,翥慢摁亮了会见室的灯,明哲有些气急败坏,没想到啊,你竟然是这样的人,见死不救啊,算什么同学!
翥慢没有想到,明哲竟然这么快就翻脸,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啊,不过翥慢也清楚地知道,哪怕自己真的无偿代理了这个案件,这句话,也会对自己说出来,只是早晚而已。
明哲啊明哲,为了保身,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翥慢很感激自己,感激自己没有被世俗的所谓什么“助人”标准所绑架,助人是对的,但是要助可助之人,佛还只渡可渡之人呢。
明哲还在骂骂咧咧,干警估计也没看见过这个场景,这怎么还和自己的律师干上了?而且还是对这么漂亮的年轻女律师,干警大喝一声,向明哲的腿上踢了一脚,明哲顿时老实了,翥慢向干警投去感激的眼光,干警估计在看守所,看见年轻漂亮女律师的概率也不大,洋洋得意地走了,颇有点英雄救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