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想多为你做点什么
翥慢见了郁芮,自己和自己本来都说好了,要好好感谢郁芮,见了面,却又说不出口。
中国人可能就是这样吧,原来翥慢还嘲笑自己的爸爸妈妈含蓄、内敛呢,轮到自己身上,还不是一样。
翥慢心想,我们对亲近的人,连“谢谢”“我爱你”都说不出口,我们自以为还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我们自以为我们的行动会表达出我们的这个想法和感情,并无须多言,但是,多少人,还是希望,能真真切切地听到这句,“我爱你”,“你对我很重要”,多少人,还是希望,你能主动张开臂膀,给自己一个结实的拥抱。
翥慢想到了郁芮的妈妈。郁芮就是一个沉稳型的人,不会轻易表达感情,但是伯母,又似乎是一个对情感需求度高的人,如果没有疾病,可能“下次”还有机会,但是眼看时日无多,如果郁芮不表达、不拥抱,以后,会不会后悔?
翥慢在临终关怀中看过类似的案例,有的人在亲朋离世后长久地走不出来,就是因为亲人在住院的时候,不敢问他的愿望、不敢问他的想法,不敢问他的真实需求,我们只会告诉他,“放心,你会好起来的”“放心,只要积极治疗就可以”“等你好了我们去吃早茶”,而这些话,将亲人真正想说的话,也堵回去了,他们也只能配合地说到,好啊好啊。
但是病情一旦恶化,可能抢救不过来,或者在睡梦中离世后,家人们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带着遗憾走的,他有没有在走之前吃到他最喜欢吃的食物,有没有见到他最想见的人,有没有去到他最想去的地方?但是问题是,他最喜欢吃的是什么,他最想见人的是谁,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这些,作为本最亲近的我们,竟然一无所知。
有些病人,尤其是有一定知识的人,已经越来越能接受和亲人谈论自己“去世”的这个话题,虽然很艰难,但是敞开心扉,能有效降低亲人之后的遗憾和愧疚、自责,另外,也确实能在客观上减少将来的一些关于遗产方面的纷争。
但是还是基于中国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方面,大多数人不敢谈,另外一方面,有些人不敢和熟悉的人谈,别说谈了,一想到、一面对最爱的人,就已经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凡事再大,也大不过生死。
翥慢主动去找了郁伯母的主治医生,主治医生一直以为翥慢是郁芮妈妈的儿媳妇,翥慢也没有解释,翥慢问医生,病人还有多久的生存期,医生坦诚地说,只有三个月吧,但是实际上,随时都有可能,毕竟医生一般给的估计,可能要大于实际情况,你妈妈这个情况,也是去了省城好几个医院,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才转移到我们这里,你也能听明白,上级都没有办法,来我们这里,其实也就是个过渡。
翥慢明白,这个过渡是什么意思。
翥慢听了沉默了下,问医生,我们这个医院有没有临终关怀之类?
医生说没有,我们县城太小了,地级市应该有。
翥慢又沉默了,医生突然说,“你这么一讲,倒是提醒我了,我们医院一直想引入这个制度,有一个医生还特意去省城学了一段时间回来,他之前还试验了下,但是感觉本地实践土壤不行,大多数人接受不了,很回避这个问题,有的病人还有心里负担,觉得医生一提“死”这个话题,就彷佛是告诉自己,自己的病没治了,就觉得绝望了,所以后来也就搁置了”。
翥慢一听有希望,赶紧追问,是哪个医生,医生说,是医务处的刘主任。
翥慢赶紧跑到医务处,见到了刘主任,刘主任是位女医生,岁数大概在四十多岁,本来是外科手术刀的一把好手,后来因为自己身体问题,患上了免疫性疾病,不能熬夜,不能承担压力太大的工作,于是就转战到了医务处,日常处理些医患纠纷。
因为她自身疾病的问题,所以她想过很多关于“生死”的问题,也意识到了翥慢所意识的这个问题,也认为临终关怀很有必要,但是如刚才医生所说,小地方思想不开化。
翥慢请求刘主任,能不能和自己联手,给郁伯母做临终关怀,以她的了解,郁伯母是比较开明的知识分子。
刘主任还是有一些顾虑,感觉确实之前受到过不少挫折,毕竟即使真的去做,这项服务也是不好量化,比如实施心肺复苏,人抢救过来就是有效,没抢救过来就是失败,比如心脏搭桥手术,搭上了就是成功,但是临终关怀,怎么算有效呢?
翥慢说,凡事都有开头嘛,您就当探索了,何况,能让病人和亲人能从这个改变不了的“死亡”之中汲取力量,让生者更好地生活下去,也是去世的人最重要的期待吧,这是多么功德无量的一件事情。
刘主任又考了了下,说那好吧。
翥慢说自己乔装打扮下吧,要不郁芮妈妈看到是自己肯定不能没障碍的表露心扉。
刘主任说行。
下午,刘主任带着自己的一个徒弟,还有翥慢,走到了伯母的病床前。
翥慢从头到脚穿上了护士的衣服,带上了口罩,只露出两个眼睛,略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主任先是查看了下病情,询问了下日常用药,和伯母渐渐熟悉之后,开始唠起了家常。
“我看您老有福气啊,儿子这么帅气,干什么的啊?”
伯母一听连医生都夸赞自己的儿子,开心地拢不住嘴,“我儿子啊,在省城做律师呢!”满脸写满了骄傲。
“我要是以后能活成你这样子啊,我做梦都得笑出声,老公体贴,儿子年轻有为,人生完美啊!”刘主任恭维道。
“是啊,其实我知道我的身体,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其实不怕死,我做好了准备,只是...”郁伯母说到“去世”,有些哽咽,只是,我怕我儿子接受不了...”
刘主任看下翥慢,果然这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
“我病了很多年了,我其实都没有想到我会活这么久,以前还怕死,后来随着我的父母啊,甚至我的一些朋友啊,他们的离去,我现在对死不恐慌了,我甚至觉得,我如果死了,就是和他们重逢了,他们在另外那个世界等着我,所以我不害怕,我也不想在临死前进行那些抢救,什么插管子啊外力冲击心肺之类...我只是...还有点心愿...但是这个心愿...哎,不能说,不能说啊”,伯母双手捂住头,不断地摇头。
刘主任看了下翥慢,翥慢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伯母的心愿究竟是什么?想去旅游?想见一个不该见的人?
刘主任说,“我知道,你是不是看着郁芮夫妻俩一直没要小孩,你想见到你的小孙子啊?”
翥慢一听,脸腾地就红了。
伯母一听,也惊讶地停止了哽咽,把头抬起来,惊讶地说,“夫妻俩?我儿子还没结婚呢!”
刘主任一听也呆住了,也不敢回头看翥慢,生怕漏了馅,但翥慢不是儿媳妇的话,怎么解释她这跑前跑后呢?
刘主任迟疑地问,“那那个女孩,叫翥慢的,是你什么人?”
伯母笑了下,似乎又痛苦起来,一时不做声,翥慢心里疑惑,难道伯母不好界定自己和他们的关系么?世交?郁芮的同事?郁芮的好朋友?难不成,她也以为自己是郁芮的女朋友吧?
“翥慢...”伯母想到翥慢,又笑了,“她是我的一个...亲人吧”,翥慢听到这个回答感动不已,亲人,伯母把自己当作了亲人,自己和爸妈,又何尝不是早已把叔叔伯母当作亲人了,翥慢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回答。
刘主任一听,开玩笑说道,“我看翥慢和你儿子关系不一般,回头亲上加亲,给你做儿媳妇吧?”
郁伯母赶紧说不行不行,翥慢对于这个答案很意外,怎么,是看不上我么?翥慢本以为如果将来自己和郁芮真有可能,最开心的莫过于是双方父母了吧,没有想到,第一个反对的竟然是郁芮的妈妈。
翥慢心里有点难过,虽然伯母把自己当作亲人,但是从心底,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郁芮吧。
刘主任替翥慢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怎么?看不上翥慢?你要看不上,那我可就把她介绍给我侄子了啊!
伯母赶紧说,不是不是,不是看不上,只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