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法官的手压在自己腿上，并没有动，也没有上下摩擦，翥慢心想，这个老狐狸，这是在试探，但是自己也不便翻脸，翥慢灵机一动，赶紧站起来，举起一杯茶，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翥慢再次感谢周法官，公正无私，德艺双馨！

　　翥慢情急之下也想不起来什么词了，光想着找个什么和品德有关的词，借此敲打下周法官。

　　最重要的是，在站起来的这一瞬间，翥慢的腿摆脱了周法官的手。

　　周法官没想到翥慢会突然挣脱，呆滞在座位上，只是说嗯嗯好。

　　翥慢一饮而尽，一看老铁还没回来，只好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再次说，这一杯，感谢宣宜这个地方，人杰地灵，贤良辈出！

　　周法官心想，怎么还敬上宣宜了？

　　翥慢又一饮而尽，一看老铁还没回来，只能再满一杯，心理想，这次敬啥啊，敬岁月！和周法官这次相逢就是缘，酒散人散感情不散，感情日久弥新，岁月回甘有味！

　　翥慢边胡诌喝边在内心呼唤老铁，铁哥啊你快回来啊，我都快整没词了。

　　终于，老铁回来了，翥慢赶紧招呼老铁拿起酒杯，“最后一杯酒了，岁月不老，我们不散！”翥慢把毕业时经常见得口号也拿来用了，大家一饮而尽，终于结束了。

　　一行四个人来到楼下，周法官依然在游说，留下来吧，你们这老铁没办法开车…

　　翥慢笑着，走进了驾驶位，老铁，坐在了副驾驶。

　　周法官傻眼了，原来这个丫头会开车啊，周法官又追到车窗旁边，“晚上开车可太危险了，路又这么远，不安全啊！”

　　翥慢笑着摆摆手，心理想，我留下来才更不安全呢。

　　翥慢他们开车走了，周法官虽然不甘，但还是在回味，还别说，刚才这个丫头最后这个笑，真是好看啊。

　　那是肯定的，最后这个笑，那可是翥慢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啊。

　　老铁坐在副驾，虽然喝了酒，但是还没到喝醉的程度，一直表示不好意思，对不起了米律师，变成你开车了，要不我们找个酒店休息一下吧，明天再回去，龚总说了，不能让您太累。

　　翥慢笑了笑，说没事，再说您喝酒也是为了给我挡酒，虽然我还没怎么开过夜路，但是我既然选择律师，这以后可能就是常态了，与其晚体验，还不如早体验，没事，您要是困，就睡会，刚看你喝了不少啊，你这酒量了得啊！

　　老铁说哪啊，和这种人喝酒，就得耍点滑头，我有时候喝了酒没咽，有时候趁着喝茶，吐到了茶杯了，有时候趁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偷偷倒在脚下，有时候我也吐在米饭里，反正这种酒局，其实也吃不饱。

　　翥慢神深有同感，是啊，明明一大桌子好肉好菜，却发现根本吃不下，也吃不饱，忙着应酬忙着附和忙着斟茶倒酒忙着媚笑，反而是经常回到家发现饥肠辘辘，再泡一包泡面充饥。

　　两个人聊着天打发着时间，老铁也是因为喝了酒，更健谈了，聊自己怎么来的省城，怎么做的这行，聊起了工作，后来，聊起了龚总。

　　老铁说，龚总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工作能力挺强，很快就把农产品这一块的工作搞懂了，平时也没有老板女婿的架子，还总是深入一线，亲自去感受每道工艺，去问工人们还需要什么帮助，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他很努力，更重要的是真诚，比如他感受每道工艺，并不是像别人一样走个形式，走个过场，感受了一天就感受完了，而是在一道工艺上扎根至少一个月，用这一个月的时间真正融于生活中，去体会这道工艺的成果与问题，去与工人们打成一片。

　　恭颂也没什么架子，还总是给工人们时不时买点夜宵啊顺手带点小礼物啥的，可能是老婆教夫有方吧，群众基础很不错。

　　翥慢开着车，心理苦笑道，哪里是老婆的功劳，明明就是前女友的功劳。

　　翥慢是一个容易换位思考、共情能力强的人，现在想起来，可能这些都是小时候在和郁芮相处过程中潜移默化被影响的。郁芮是一个喜欢默默照顾他人的男孩，尤其是照顾翥慢，在郁芮的照顾下，翥慢自理能力和助他能力并没有发挥的空间，但是当郁芮去高中上学后，翥慢才发现，郁芮的待人接物模式已经复制在了自己的身上，翥慢也会去为别人着想，也会把这种对他人的好，自然地流露出来。

　　凤凰原来就特别羡慕地对翥慢说，好羡慕你有这种“自然”爱别人的能力，翥慢不明白，什么叫“自然”爱别人的能力，凤凰说，就是首先你会很自然地想到他人，惦记着他人，另外你的这种关心，会自然地表现出来，会大方地表达出来，比如咱们之间，你会记得我的生日，你会提前给我准备好生日礼物，比如你上次送我的芭比娃娃，明明是你为了安慰我的，但是你却说是别的叔叔阿姨礼物送重复了，所以这一套芭比对你来说是负担，给了我的同时你还特别谢谢我帮你解决了问题，比如在考试前，文玉压力大，你会头一天去找她的考场桌子，然后在桌子上写鼓励她的话…但是我就不会，我首先可能顾及不到他人，不知道怎么“对别人好”，另外一方面，即使我刻意地去对别人好，但是总是不自然，比如上次去春游，我带了水果，我想招呼大家来吃，但是我就说不出口，我只能把水果默默地摆在野餐垫子上，等着大家自己去吃…

　　翥慢当时并不是很能理解凤凰的这种感受，因为她觉得，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情，翥慢当时抱了抱凤凰说，所以啊，我是去爱的人，你是被爱的人，你才有福气哦。

　　但是现在翥慢明白了，自己和凤凰在这一点上的区别，原生家庭和环境不同，自己的原生家庭不仅经济较为宽裕，而且大家都“明目张胆”地爱着自己，除了父母，还有郁芮，还有郁芮的父母，所以自己无论是物质，还是情感，都属于充沛型，如果你的所得较多，那么你自然也舍得“给予”，但是凤凰呢，她的父母也许也爱着她吧，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她本身得到的就少，又怎么可能去分享呢，反而越是没有越是想要。

　　想到凤凰，翥慢内心有些酸楚，郁芮去看守所见过两次凤凰，凤凰逐渐适应了在看守所的生活，情绪也平缓不少，她的案件很快也要到检察院了，那时候，翥慢应该也拿到执业证了，应该就能为凤凰辩护了。

　　后来，翥慢认识了恭颂，恭颂也提出过类似凤凰的这个问题，翥慢说，这些确实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比如你说你在乎一个人，那么你的这种“在乎”通过什么形式表现呢？是通过为他花钱，还是通过用心？无论哪一种，都是表达爱的形式，否则，红口白牙么？口说无凭啊！而且，想问题的时候，要再想深一层，我还能做什么？比如你的生日，大家都给你过生日，你很开心，但是如果你再想深一层呢，你还能做什么？生日这一天又是母亲的受难日，所以我们在这一天更应该感谢母亲辛苦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如果你想到这一层，在这一天给妈妈准备好礼物，对她说出感谢的话，她会很感动很开心，她的心情会影响到你，你也会更加开心和感动，当时听得恭颂连连点头，自己二十多岁了，从来没有用这种思路想过问题，眼前的姑娘四周似乎闪耀着菩萨般的光芒。渐渐地，翥慢的这种方式也感染了恭颂，恭颂也慢慢变成了这个样子，会在鼎里帮翥慢放早饭，看见翥慢爱吃的也会顺手买给她，寒暑假回来也会给翥慢带伴手礼…

　　翥慢心里感慨，人和人之间的磁场真是互相影响，相处越久，身上对方的痕迹就越重，哪怕已经不在一起，哪怕已经分手多年，但是总会在某个时刻感受到，天啊，这个场景如此熟悉，这个味道如此熟悉，我不就是他么？

　　翥慢有时候站着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点两下脚跟，有时候在坐的时候会不自觉用手上下摩挲下大腿，有时候在耍帅的时候会蹩脚地挤弄下眼睛…然后就会猛然意识到，这些都是从恭颂那里习得的习惯动作。

　　翥慢也会在听到“狗屎”的时候想到恭颂，也会在听到“姐弟恋”的时候想到恭颂，也会在看到男生在网吧开黑的时候想到恭颂，也会在看到博物馆里的鼎的时候想到恭颂…

　　所以，其实，既然在一起过，在后续的人生上，很大概率还是分不开的吧。

　　老铁看了下手机，问翥慢，一会您怎么回去？直接把车放你家吧，我打车回去。

　　翥慢说，不用，我把您送到家或者公司，我打车回去吧，您这喝了酒，不安全。

　　老铁说，那行，那麻烦您了，那就到我家小区吧，我家住在清檬小镇，说完，老铁又看了看手机，对翥慢说，我们这个恭总啊，对今天这个执行特别上心，可能是怕执行不回来，这笔钱打了水漂了吧，哎，妈的这个服装厂…

　　翥慢笑了笑，说，铁哥你喝了不少酒，先睡会吧，一会到了我喊你。

　　话落音没多久，翥慢就听到了旁边传来的呼噜声…

　　翥慢开着车，看着前面黑漆漆的高速公路，看着车前灯照出的一百米左右的光照，感受着律师这份职业…

　　律途漫漫，但好在有光指引。

　　这个光，是璨星所，是郁芮，是高原，是自己的兴趣、性格。

　　这个光，是自己。

　　不知不觉，清檬小镇到了，翥慢叫醒老铁，问车停在哪里，老铁忽然说就门口吧，翥慢刚把手刹拉上，老铁就开了车门跳下车去，翥慢还纳闷呢，还寻思老铁是下去指挥自己停车呢吧，结果就看见老铁招呼着一个人走过来。

　　夜色中，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但是看轮廓，看感觉，翥慢知道，是恭颂。

　　两个人走到驾驶室这边，等着翥慢，翥慢停好车，下车。

　　老铁激动地说，啊，龚总，我和米律师办事，您就放心吧，还特意过来等我们…

　　恭颂笑着说，你可别自作多情啊，你俩办事，我能不放心吗？我可不是等你...

　　翥慢心跳加速...

　　“我这是等车呢，明天一大早用车，今拿了放心”。

　　老铁说，嗨，单位那么多车，哪一部不比这部好啊…

　　恭颂不理老铁，上了车，招呼翥慢上副驾驶，米律师啊，辛苦了，哪能让您打车啊，走，我送您回去，您住哪啊？

　　老铁也赶紧殷勤地帮翥慢打开副驾驶的门，说辛苦辛苦！

　　翥慢只好上车，对老铁告别，好好休息啊。

　　恭颂启动了车，问翥慢，去哪儿。

　　翥慢不想让恭颂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就说去单位吧。

　　车向单位驶去，翥慢正纳闷恭颂怎么知道自己和老铁的行程，才想起来刚才老铁问过，肯定是老铁泄的密。

　　恭颂没开口，翥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现在人手一个手机，是缓解尴尬的好工具。

　　翥慢正要拿出手机，“累了一天了，去吃点夜宵吧？”

　　翥慢啊了一声，赶紧说，不用了，晚上吃了。

　　恭颂说别逗了，晚上那种场合能吃饱么？

　　翥慢想起来那个恶心人的法官，想起来晚上那顿饭，是啊，没吃饱。

　　哎，这个恭颂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有家烧烤不错，撸串去吧，你的最爱”，恭颂说。

　　翥慢想起大学时候，下了晚自习那些嘴馋撸串喝酒的日子，确实，那时候，和最爱的人，吃着最爱的烧烤。

　　“不了，喝点粥吧”，翥慢没有再拒绝。

　　恭颂看了眼翥慢，翥慢赶紧说，“岁数大了，喝粥养胃…”

　　恭颂笑了，车里的氛围好像不那么尴尬了。

　　在单位附近的一个广东潮汕粥大排档停下来，两人点了一碗海鲜粥，翥慢把脸埋在碗的上方，热气腾腾的雾气吹走了一天的疲劳。

　　四周人并不多，看样子，要么是晚上来休闲吃夜宵的，要么就是做工到晚上，现在才顾得上早已饥肠辘辘肚子的打工人。

　　“怎么想着来这个城市？是因为我么？”恭颂问。

　　翥慢嘴里的一口粥差点呛住，一边咳嗽一边赶紧辩白，不是不是…啊…太烫…

　　恭颂不会真以为自己来这座城市是因为他吧？

　　恭颂看着翥慢，说别解释了，我懂。

　　你懂个屁！

　　恭颂说，我懂，虽然上次出差你拒绝了我，但是并不完全是你的心里话，对么？你明知道我在这个城市，你来找我，但是你又觉得不甘心，是么？

　　翥慢无语地说道，妈呀大哥，这是啥跟啥啊，你咋还化身心理咨询师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恭颂说，我经过观察，那个郁芮和高原并不是你的男朋友，你还单身对不对？

　　翥慢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实情，也没必要撒谎。

　　翥慢继续低头喝粥。

　　恭颂用手叩了叩桌子，翥慢抬起头来，恭颂看着翥慢，眼神温柔，翥慢有点心慌，这个眼神，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了。

　　“除了名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翥慢怔住了。

　　该死，翥慢心理骂自己，明明已经内心说无数次对恭颂脱敏了，怎么一接触还是内心有丝丝慌乱？明明听到这句话，站起来把粥甩他一脸才是自己的风格啊，怎么自己就像被封印住一样没有动？

　　恭颂看着翥慢，等着翥慢的回答。

　　翥慢笑了，看着恭颂，一字一句地说到，“关于你的一切，我什么都不想要”。

　　恭颂的眼神暗淡下去，随即也笑了，“你变得越来越让我喜欢”。

　　翥慢叹口气，摇摇头，“你变得越来越让我讨厌”。

　　“那我做什么你才能回心转意？”

　　“除非时光倒流”。

　　“为什么你不肯原谅我？”

　　“我不仅原谅你了，我都已经无视你了。”

　　“你嘴硬”

　　“不，是你当时心太硬”

　　“我已经道过歉了”

　　“是啊，我也已经拒绝过你很多次了”

　　“那你希望我以后怎么做？”

　　“希望你放弃我”

　　“你还是不了解你”

　　“但还好我了解你”

　　“我可以保护你”

　　“但是你已经伤害了我”

　　“我可以弥补”

　　“时间比你好用多了，你的消失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你的人生不需要我再参与么？”

　　“你的戏份已经演完了”

　　“我还可以复出啊”

　　“人死不能复生”

　　恭颂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定定看着翥慢，哎，你是律师，说不过你。

　　翥慢拿起碗，自己往恭颂的碗上磕了一下，“敬我们彼此以后没有彼此的人生！”

　　恭颂喝了一口，妈的，这粥怎么比中药还苦。

　　翥慢手机响了，翥慢一看，是王沐发来的消息，回来了么？那明天晚上是否可约？

　　翥慢心想，今天都放鸽子了，那就明天见见吧，于是回复好的。

　　翥慢拿起手机给恭颂看，你看看，我这生活丰富着呢，就不劳烦您惦记了。

　　恭颂的表情，比刚才的粥还苦。

　　翥慢看着恭颂，觉得这种感觉太恍惚，虽说自己觉得感情翻篇了，但是和前男友还能在几年之后有这么多的交集，翥慢也觉得命运的安排着实是有点意思。

　　翥慢觉得差不多了，准备撤退，翻起包找家门的钥匙，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

　　恭颂问她怎么了，她突然想起来，啊，钥匙早上落在房间里了，这可怎么办？

　　恭颂说大半夜的，也别找开锁的了，这旁边就是一个酒店，环境还不错，我帮你定一个吧，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才是王道。

　　翥慢站起来连说不用不用，恭颂把身子凑过来，小声地说，怎么？怕我图谋不轨？

　　翥慢还没来得进行及语言和肢体上的反击，恭颂就已经步入了进了酒店大厅。

　　翥慢赶紧去追恭颂，这时候，潮汕粥铺的老板还以为这两个人是打算逃单呢，看见男的跑了，可不能让这女的再跑啊，于是赶紧拦住翥慢，翥慢想要解释，又觉得解释费时间，于是从包里扔了两百块钱给老板就去追恭颂。

　　翥慢在酒店前台追到恭颂，发现恭颂已经用他的身份证开好了一间大床费，翥慢过意不去，赶紧拿现金给恭颂，恭颂摆手不要，一个前台女服务员笑出了声，可能他们还没见到过，情侣来开房，女的还抢着付钱的吧。

　　翥慢听到了这意味深长的笑声，送了一个白眼给女服务员，服务员不笑了，对她说，是您入住么？麻烦办理下入住登记。

　　翥慢找出身份证，递过去。

　　恭颂凑到翥慢身边，在翥慢耳边小声说，那我先上去了。

　　翥慢大惊失色，啊？

　　恭颂继续小声说，“不好意思，说错了，那我先出去了”。

　　翥慢用狠狠的眼神目瞪着恭颂走出了酒店大门。

　　翥慢回过头，发现两个女服务员继续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翥慢，翥慢慌乱的解释，他…我..不是…他出去了..

　　这两个服务员笑着点着头，一脸我懂的意思。

　　翥慢想算了，我解释个什么劲啊，于是拿起房卡，就走向电梯处，正走的过程中，她忽然明白服务员笑容里包含的意义了，她们应该是误会成恭颂出去买…TT了…

　　翥慢躺在床上，仰天哀嚎，哎，丘比特啊，我是想要谈恋爱啊，但是您总指着一根箭射来射去的干啥嘛，几年过去了，您就不会换根箭嘛。

　　折腾一天也挺累，翥慢睡的很香，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