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又做回到我自己。

　　这世界很大，而可以让我简单地做自己的场合却不多。一如这偌大的屋子，真正属于我的空间其实只有那么小。总是穿过客厅，径直地进入到自己的房间。客厅里没有灯，像是根本就不属于这屋子本身的某种通道，连结起我和外面的世界，生活与演出。我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走过那一小段模糊在单纯的暗和浮游的影之中的距离，收敛起疲惫了一天的笑容，像是收起一副笑脸的面具。我做回到自己，如同赤裸的变色龙，潜伏进四周氤氲的静谧氛围里。

　　时间轻抚着生活，告别所激荡起来的情愫都慢慢沉淀，无声无息地在床头或者墙角堆积起来。回忆和痛都沉沉睡去，均匀地呼吸着，缓和地起起伏伏。生活和故事中的人们，偶尔地问候，显得漫不经心，却能够引出最真的温馨。彼此都太过了解，因而更不愿意把自己的悲伤添到对方的忧郁之中。每个人都在拙劣地把自己用刻意欢乐的语调伪装起来，一眼就能看破的。然而没有人说出来。大家都是一样，希望每个人都更轻松些。因为太清楚他们背负的故事和哀伤。

　　习惯了对那么多年的朋友编织些美丽的所谓自己新的恬静生活，也总是向的新的伙伴描述些只在幻望或者梦境中才经历过的回忆。说着，笑着，兴高采烈。于是常常迷失在自己臆造的过去和未来之中，找不到自己。也就忘记了伤。

　　我过得还好，还好啦！你也要努力啊！努力过得快乐一点。Vive这样子地说。

　　忙啊！忙啊！每天都可忙呢！你那边怎么样啊？还不错的吧！小雅吵吵嚷嚷的。

　　呵呵。曼宁只是含糊不清地笑。

　　手机的信号灯有节奏地闪烁着，让那些千里之外的音讯都成了歌，飘浮着，回荡在耳边。不断绝。小小的屏幕简简单单地似乎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让我有着他们都还在围坐我身边的错觉。仿佛时光已然定格在了最初的那一天，再不会逝去。

　　然而现实终究会醒来，闹钟一样不厌其烦地把我拖回到生活中来，让我去面对它那一副冷峻的表情。即便是这样，我仍然知道，还有人跟我一起回到了现实中来。梨子她还在，与从前一样，一直陪我经历了那些春夏秋冬的悲哀，到现在。已经用不着频繁地见面，只是清楚她在这同一座城市，我就可以放心地明白，自己不会像那些浮萍，漂泊着衰败。一开始还不知道梨子也来到了这里，想不到她也选择离开了望城。可等到听着她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告诉我她已经踏上了陌生的街道，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当该走的和不该走的人都已经离开，除了她，还会留下谁。

　　记不大清楚和梨子一起的那些情景了，那些变幻了背景的似曾相识的细节。太多的雷同糅合在一起，分辨不出。而我总是在伤感的时候首先就想到她，有她陪在身边的时候就会很轻松。什么都不用勉强地伪装起来，悲哀就是悲哀，失落就是失落，没有那么多自欺欺人的笑和洒脱。

　　刚刚送走了摩卡的那几天，曼宁还纠结在他与小雅那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纷扰之中，于是身边只剩下梨子。那时候我的话很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而在梨子的面前，干脆不再掩饰，阴郁地沉默着。梨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我。无论是在荒凉到只有寒风的街道，快餐店里阳光触及不到的紧贴墙角的位子，还是公园里阴影笼罩的质地粗糙的石凳。凡是我经过的地方，都留下我挥发出的伤感。凡是我的伤感弥散的地方，也都有梨子的身影把它们驱散开，露出阳光和笑。

　　一直到我的心情逐渐地缓和过来。

　　而Vive带给我的，则是不同的感觉和记忆。她总是说啊说啊的，像是游戏里扮演老师角色的孩子，单纯而认真。即使我们像现在这样相隔了那么远，还是有她用故作严肃的口吻传达来的关心，让我仿佛看到了她暖暖的笑。短短的十几个字，似乎就足以抵御整个隆冬的寒冷。

　　认识Vive太长时间了，长得忘记了那最初是怎样的情节。只记得她时常哭也时常笑，像是一个孩子。只记得彼此的心情和故事，都曾在那些慵懒的夏日午后，在钢琴清澈的流淌中，混着咖啡的香醇，一起重温过。彼此的故事都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不用言语或者文字就可以触及对方的感受。

　　离开望城前夜的聚会上，Vive完全地醉了，醉得哭起来，小心翼翼地。

　　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她突然站起来，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对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说，但是你们不可以忘了我！你们都要过得好好的，一定都要过得好好的！然后她坐下去，嘴里还反复地说，你们不可以忘了我，你们都要过得好好的，一定都要过得好好的。Vive蜷着身子缩在房间一角的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要陷到那柔软里面去。她埋着头，梦呓般地喃喃自语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变成了轻微的呜呜的抽泣。

　　真的是不大的孩子。

　　那一晚的沉醉帮助我们忘掉了许多忧伤。清醒之后，就只有漫溢的泪水和Vive的话永久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弥散成为那一晚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