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曼宁打来电话问我,梨子已经把你与Anna之间发生的事情都讲给我听了。那么现在呢?现在你怎样了,能够多少平静下来些了吧?
还好吧,我回答说,但是时常会想起望城,也想起那片海。想得多了,想得久了,思绪里似乎能够把这两种本来漠不相关的遥远意象融合到一起去了。仿佛望城是漂浮在海面中央的,像是一座岛屿。而我在一种飞翔般的视角俯瞰着它们,听它们彼此讲述着那些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往昔,仿佛是在讲着什么神话或者传说。它们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却忽略了我。可那是我的,是我们的故事啊,甚至那望城也是只属于我们自己的。
但是现在它们都逃走了挣脱了我们的思念和束缚,而我只能够远远地听着它们的叙述,间或夹杂了感叹、嘲笑,惊讶以及叹息。
你这样子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了,我听带曼宁浅浅地笑了,然后说,当你忽然发觉自己从一段你曾理所当然地以为会平缓地延续但永远的幸福中走出来了,当你发觉自己已经是独自一人站在冷风过境的夜幕之下的时候,就会有这样子的感觉,失落,忧郁,悲伤,要么就是别的什么,都纠缠在一起了,表达不清的。那时候我刚和小雅分开,从我们一齐营造的那一帘幻梦之中走出来了,就是这样的感觉。
就是这样子的,我默默地点了头,一边对曼宁说着,一边在想,自己与曼宁之间,自始至终都有着这种简单而准确的默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很容易就能够体会到彼此的心绪和情愫。曼宁与小雅沉入到故事中心的那些天,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们。一直到几周之后,曼宁又笑笑地走回到我们面前,走起路来还是带着那么些凌波微步般的感觉,说起话来,有些手舞足蹈的。可是看到那时的他,自己却无法单纯地开心起来,总能够感觉到他在自己释怀的外表下面,深深地隐藏起了什么站在幸福的另一边的心情。但是看着他自己那么努力地在人群中掩饰起这一切,我也只有安静地配合着他的笑容,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等到周围的喧嚣都沉寂了,在只有我们彼此坐在上岛咖啡沉沉的灯光中的时刻,不等我提及,曼宁就淡淡地对我说,我们分手了,就在这里,就在我身后的那张桌子上。小雅她说我的性格是不适合她的,所以就只能够分开。她说的很坚决呢,说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像是闪动着一种怎样的天真和单纯,让我不忍去违抗和挽回,只有放开手,曼宁一边说,一边摆弄着桌子上的烛台。他划着一根火柴,看着那火苗安静地燃烧着。然后他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又马上就把它吹灭了。那时候曼宁没有端起他面前的水杯。但是,透过那淡蓝色的透明质地的忧郁,我看到那冰凉的水面在轻微地抖动着,清晰,却又叫人不易觉察。你知道我在一刻的感觉么?我感觉自己从前认为是幸福的其实只不过是些嘲笑和捉弄,曼宁停顿了许久,忽然激动起来,知道么?我再也不想见到她!再也不想见到!他坚决地对我说。我知道,知道,我应和着。然而,我知道他的心并不是像是他说的那样子,没有那么的毅然决然。终于在离别的聚会上我们中途便早早地离席,走出来。那一晚曼宁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其实,我是真的希望她能来。那么希望看到她。真的,只见一面就好,因为我自己清楚,这是我们在望城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希望能够见到她。回忆之中又开启了更遥远的回忆。小雅的生日,在那么多的纷繁都渐渐落下来,而小雅带着混乱的悲伤回到家里之后,她的手机又响起来。我在你家楼下呢,是曼宁在说,忽然很想再见你一面,只看一眼就好。于是那夜晚,小雅拉开了蓝色的窗帘,流着泪,微笑着,看到了守侯在楼下的曼宁。早点回去吧,小雅在电话里哽咽着对曼宁说。好的,晚安,曼宁回答道,然后慢慢离开。走出好远了,再回头去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只有蓝色的窗帘,挡住了它身后的光。
可是,我生硬地打断了自己的回忆,有些激动地对曼宁说,即便是在那时候,那时候摩卡事先没一点征兆就突然地离开了,只是淡淡地似是而非地留下了她说她会回来时的肯定语气就翩然离开,我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深切地体会到这种感觉。就仿佛有什么尖锐的物体抵在自己的心上,沿着一种莫名的轨迹划了下去,留下了什么像是暗号般的印记。而我看不懂。
离别的悲伤,只有当面对和经历了离别的彼此曾经靠得更近,才会伤得更深,曼宁慢慢地解释给我听。我们都还在望城的那些日子,对于摩卡和你们之间的故事,其实从一开始你就已经或多或少地看到了些结局的端倪。那时你就知道,摩卡的身边还有他的。所以那时候,即便你已经敞开心扉了,却仍旧在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架起了一道自我防卫的预感和心理准备的。你很清楚的,不是么?到现在你也很清楚的,你与摩卡的故事仅仅是一个简短而不完整的开端,没有过程的。但是Anna不同。她才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真的进入到你的故事中去的人,隔过了之前大段大段的空白,在你们的那几页留下了一连串清晰的字迹。然后你们分开了。
那笔记在某一个未完成的字上的某一点戛然停止了,拖出长长的笔画,把那书页都划破了。所以痛。因为所有的故事都不是记录在纸张上的,而是记录在你心的某一处。划破了心,当然会痛。
也许,我低着声音对曼宁说,也许真的是这样子。尤其是关于摩卡的部分。即便一直到此时此刻都不愿意承认,但也许事实真的就是如此。如此简单而残酷。近乎残忍。
如果回忆和故事本身就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象和固执,那么那些在回忆里在故事中流泪或者欢笑的我们的喜怒哀乐,又都是因何而起,因何而终呢?
好了,曼宁,先不要再提这些了,说说你自己吧,你与婷过得怎么样?总是听说你们分分合合的,那现在呢,现在的你们处于哪一种状态之中呢?
我们最近都很好的,每天都可以简简单单而又认认真真地在一起。这一阵子她都没怎么提起她从前的男友和从前的事情了。而我自己,你知道的,一直都把连接着小雅的那些回忆保存得很好,不会轻易就流露出来,渗透到我与婷的世界中来。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阴云再笼罩在我们之间了。曼宁说着,语调变得轻松起来,带着一种跳跃的感觉。而我在电话的这一端,想象出他的样子,应该是一边傻呵呵地笑着,一边抬起头,满脸憧憬地望着辽远的天空的吧。在望城的时候,一提起什么快乐的事情,曼宁都会是这个样子。
望城的天空,是不同于其它的地方的。望城的天空始终是一片蔚蓝的,不像在这陌生的城市,总弥漫着一种白茫茫的朦胧。即便是在有云的时候,望城的天空也是那么蓝。于是天空的蔚蓝与云朵的洁白之间,凸现出那么明显的轮廓,像是一幅宏大而美丽的浮雕。而望城没有那样林立的生硬建筑,无论在哪一条街道上,向着哪一个方向,都可以轻松地看到整片的天空。尤其是那一条笔直的主干道,几乎就像是通往天空的道路。仿佛沿在那宽的街道一直走下去,能够走到尽头,就可以到达了天堂。然而,我们都只在那条街道上走了那么短的距离,就已经相互道别,纷纷离开了。
本以为,故事经过了这样的曲折和过渡就已经渐进到了尾声,继而就将是最终篇的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