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有联系过了,最近好么?
平淡的某个午后,当我冲好一杯速溶的雀巢咖啡,加了些植脂沫,漫不经心地把那些浅淡搅入到咖啡的深暗之中时,沉寂了好久的手机忽然在几件衣服的覆盖下莫名其妙地响了起来。短暂的短信提示。我右还拿着茶匙,探过身去,用左手费力地在衣服底下翻找着手机。然后短信循环提示的铃音又响起来,像是一种急切地催促,又或者是闷得太久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来宣泄一下。终于拿到了手机。看到短信的那一瞬,自己整个的思维都停顿了,闪过一片空白,而右手却顺着惯性仍旧在咖啡杯里不紧不慢地画着圆圈。
竟然。竟然会是摩卡。
好久没有联系过了,最近好么?摩卡问。而我能够感受到,身在远方的她是在用一种类似我曾经问候她的语气,这样简单而小心地问。
时间滞留了好久,才突然重又流动起来,把刚才悬置起来了的那一抹时间一晃就都带了过去,弥补上那一段空白的真空。就在堆积的时间一齐涌过的时刻,回忆像是经过了怎样的挤压和浓缩,那么多,同时漫进脑海之中。
不要再找我了,我想要消失。我会关了手机,不再与望城联系。既然来到了新的地方,就先让我完全地融入到这里吧。好么?我会回来的,会去找你,但是现在,请将我忘记吧,抹掉关于我的记忆。谢谢。记得这是摩卡最后留给我的信息,然后她仿佛就变了成一片海,平静并且深沉。而我在那之后那么多坚持不懈的问候和祝福以及那些细碎的晚安,都像是后来我用尽力气扔进大海的圆润的石子,眨眼间就沉没了,没有一点回应的。面对着那样的海,那样海天相接的冷漠,心总是一种卑微,无论真诚或者破碎。破碎了,就更加的细小,微不足道了。那时候她的消失是那样子迅速而彻底,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甚至是我那一天的回复,都不知道是不是曾被她收到过,不知她是不是还记得。那时我强忍着悲伤,答应了她,答应看着她消失。因为那时还相信着:一份伤心,由一个人来承担就已经足够,或许,就已经太多。即便不相信又能如何呢。消失是一种坚决的主动,一旦决定了,就只有安然地去接受,不能够挽留。Anna在那一晚曾反复地挽留,而我还是离开了我们那么用心才建筑起来的世界,或者说,像是我那时候告诉她,也像是那时候摩卡告诉我的:我想要消失。消失就是闭起眼睛,堵住耳朵,把彼此都隔绝在回忆的另一端,再不去触及,即便什么时候又想起来了,也要转过头去,装作不知道的。
消失其实简单到就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小骗局而已。
可又是为什么,为什么摩卡会恰好就在这时候,又从她自己拢起的浓雾之中,翩翩走出来了呢?在我学着她的样子,深呼吸,合上眼睛,堵住耳朵,封闭了心,在Anna面前竖起一了座厚重而冰冷的墙壁之后,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的面前是自己竖立的墙壁,而摩卡她却从身后走过来了,一边还轻声地问候着,最近好么?然后我转过身,那墙壁就转到身后去了,而面前是她。摩卡。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能够回到望城拥有的那一段日子,或者哪怕只是回到不久以前,让我在看到摩卡的问候之前不曾看到Anna略略伤感地说着:没经过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让我流泪。如果真的能够那样子,我不用想象都可以在眼前浮现出自己跑向摩卡的样子,你终于回来了么?我会这样地说,我一直在等着呢。然而时间是不可逆转的任性,就是这样子地捉弄着我们。现在我只能倚靠在自己的墙壁上,沉默地不知所措。那时候我们彼此的承诺,到现在,都已经超过了它们的保质日期,在这里微微潮湿的空气中渐渐地糜烂,挥发掉了。而我身后的墙壁,那样坚决的冷漠,像是什么童话中记载的巫术和魔法,是要用什么作为代价去交换的,才能这样一瞬间就伫立起来,巍峨,并且坚不可摧。而那代价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日渐冰冻的心或者在流淌之前就已经风干的泪,或者是什么自己都还没发觉的其它。因而才会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时刻,有那么些无动于衷。
怎么都不回答呢?从你上一次沉默以后,就再也不打算与我讲话了么?我还搅动着咖啡,胡乱地思索着,摩卡又发来了新的短信,这样子问。
没有,我平静地回答道,只是你一直的都没有什么消息的,像是消失了,所以才在今天突然收到从你那里传来的短信的时候,感觉有点不适应的。
刚刚到这边的时候,我也很不适应的。毕竟是在陌生的城市,一个人,时常会有些孤独或者寂寞什么的。摩卡像是在解释似的说。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尽快融入到新的生活中来。现在都好了,生活都已经安顿下来,只不过没有你们在身边,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感觉。怎么样,现在,你适应了我回来么?
好多了,我说,怎么说从前也都是那么熟悉的,适应起来当然是很快的。
那好,她说,把刚才的问候重新铺展在我手机的屏幕上,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久没有联系过了,最近好么?
还算好吧,我编辑着回复,试着只用这四个字就把这段时间以来那些起伏不定的喜悲全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这样啊,那就不错的啊,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能够很快适应环境的变化的,无论是在哪里,都可以很快就安定下来。不像我自己,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这里,新的城市和新和生活。但是即便是现在,还是时常会怀念着从前,从前在属于我们的城市里的生活。摩卡没有察觉或者没有理会我的短信里若有若无的那么点淡漠,这样说。
那里是望城,望城!我本想要提醒她,却想到望城是只属于自己与曼宁的伤心和回忆,不是什么地点。于是没有说。望城,回忆都是在望城。然而望城。当那时候望城中的我们,当摩卡、小雅,曼宁和自己都离开了,望城又是哪里。或许望城是在我们的记忆之中的,它伴随着我们,无论离开或者游荡,都在我们身边。
既然已经身处陌生的环境之中了,也就只好努力去适应,我发短信对摩卡说,而我们的回忆一定是不会泯灭的,如果真的忘记了,要拿什么来证明那些过往曾经发生在我们身上呢。
它们当然发生过,摩卡说,我们都记得的,不是么?
是啊,即便曾经那样努力地想要去忘记,那些回忆仍旧清晰地留在脑海之中,没有丝毫破损的迹象,无法摆脱。我这样想,却没有这样子对摩卡说。与声音相比,短信把心情传递的时间无端地拉长了。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我慢慢地放下了自己都感觉别扭的防卫,恢复到正常的语气和心态。因而不想让摩卡感觉到自己心的改变。那么深刻的回忆,刻骨铭心的,怎么会说忘记就忘记,最后,我只是这样地说。
放下了手机,才想起一直都摆在面前的咖啡。那一杯咖啡都已经冰凉了,而冰凉的咖啡会有一种仿佛是时间沉淀下来的酸涩。我只喝下一小口,就又把杯子放回到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