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连忙闭上眼睛,紧紧地闭起双眼。
不是为了徒劳地逃避泪水,而是拼了命地想要挤死那些残留在天幕的空挡之间,静静地放映着的无声的过往,让它们窒息。可是,都没有用。我就像是站在湍急的河流中间,张开手臂,想要阻断那奔涌的流水。而它们仍旧漠然地流动着,从紧贴着我的身边流走,不曾逗留一刻。毫不犹豫,一如既往。仿佛是生活中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常琐屑,日复一日地反复重现,在熟悉中暗含了略略的陌生,或多或少地,有那么些多愁善感。
曼宁走了,而我留下来。我选择留在这充斥着上坡和下坡的滨海城市。
曼宁,他再也不愿经历这样不平静的起伏。他受够了这些忐忑的崎岖,也受够了那如同油画布上的紫色那样弥散开的湿润。
这些让我模糊得忘记了我们已经离开,离开了望城!他对我说。
我不知道。
还记得望城,干燥的空气晃动成为冷的风,划过皮肤,刺入心肺。街道总是宽阔,两边都没什么高大的建筑,因而显得加倍空旷。夜幕完全落下之后,偶尔才会有汽车,亮着灯,冲出一团漆漆的尽头。它们只是匆匆的过客,甚至来不及瞥一眼就又消失在另一端的黑暗中,像是熄灭的烛火。每隔一段就有路灯,相互用斜长的影遮蔽了光晕,如同一条没有终结的链条,彼此纠结地延续下去。那样的时候,我和曼宁就徘徊在这些街道上,骑车或者步行,把自己融入到那仿佛是无始无终的纵横交错里去。
而她也在其中。
所有那些预言般的日子中的一个,像是雨前的空气。宁静,却又吐露出几分阴霾,和着微微的湿润弥散成一团夜色。我和曼宁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便和那个似乎始终映在我眼中的身影不期而遇。摩卡。我看着她慢慢走近,熟悉的面庞从清晰的印象走到清晰的现实中来。我准备好笑容迎上去,却只在瞬间就被另一个身影所吞噬。
完全来不及准备,就已经擦肩而过。我记得自己挥了挥手,笑着说了再见,显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一场游戏,或者像是一场演出。而她转回身,悄悄地把食指按在嘴唇上,轻轻地弹开。她幸福地笑着。那时曼宁在一旁碰了碰我的胳臂,让我知道,那甜美,不是因为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耐烦地对着曼宁说。而他耸耸肩,用一种说不清的,类似于神祗注视这世界时的目光,看着我,不说话。
重新把注意移回到摩卡的身上,我发现自己完全被遮挡在那人投下的阴影之下。而我自己的影子,传说中蕴藏了灵魂本身的影子,显得怯懦,甚至渺小。淡薄的阴暗,却还没有迈入绝望。
夜幕下的星辰是羸弱的,冰川上的融化是软弱的,岩石前的浪花是柔弱的,时间中的记忆,是脆弱的。然而夜幕散去了可星辰仍旧闪烁,把自己的每一份光亮融合成白昼的部分;然而冰川退缩了而融化始终继续,悄无声息地感化着一种冷漠;然而岩石成了沙滩但是浪花还在翻卷,将那些珍贵的点滴留下;然而时间流逝掉而记忆沉淀下来,每一次的追忆都加倍地清晰。
所有那些卑微的,无法征服,就只好学会默默地承受等待。
愿意做你的天使,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守候你的幸福,哪怕这幸福,我看不到。记得自己曾这样地对她说过。而这时,我还不知道,这天使是没有翅膀的,无法离开。
也许,也许有一天,那人走了而我还在。像子夜的晨星,融化掉坚硬的冰川,在沙滩上,划下自己的回忆。
我胡思乱想着,因为我无法,永远都无法想到,阻隔了自己的,并不只是一道阴影那么简单。那隔膜甚至比影子还淡薄,淡薄到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只有走上前去,才被它阻挡在另一端,不能再向前一步。
最后的那一步。
再次回过头去看她时,那两个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最后的一盏街灯后面。只留下一片昏黄,在冷的晚风中,刻意地装出一阵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