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走走停停,在阻塞了川流不息的街道一点一点地缓慢挪动着,有意无意地在我的焦急中扯出一段足以容纳回忆的空间。车窗像是荧屏般映出那些昨天还是陌生,今天就将算作属于我的街景。
昨晚,我和曼宁还穿过那些街巷,隐约地找到了从前在望城的感觉。
那夜还不深,没有静谧或者凝重,只是一味地让人感到消沉,越走越慢,打不起什么精神。步伐夹带着一贯的凌乱,没必要故意去保持某种平稳。左,左,右,右,右,左,有些犹豫,却又始终向前。我们完全凭着一时的感觉走着。
一如过去,一如现在,一如未来。
路灯突然亮起来,不像望城那样的昏黄,而是很真实的白色。让人即刻便觉得清醒,从各自的希望和遗忘中清醒过来。路上还有一些行人,自顾自地匆匆走着,从不去想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们,也许几秒钟后就会闯入到自己的故事中来。也许,永远都不会。
记不清那样子走了多久。彼此不说一句话,只是走。
一切都似乎显出一种平静。而我却不知道,在那之后,生活以它惯有的手法隐瞒起来的转折。我以为那跟我们曾在望城反复经历过的一样,沿着街道穿过夜色,让脚步和心绪一遍遍地重叠起来。
然后,是新的一天。
然后,是同样的生活。
我和曼宁走进一家西式的餐厅,迈进那亮堂的空间的时候,多少还带着些轻松的心情。
穿着整齐的侍者优雅地穿梭于餐桌中间,带着一抹的微笑,虽然有一些职业化的刻板,却也可以让我们暂时地忘掉落地窗那边的夜和风。目光相错的时候,我也会对他们笑一下,不自觉地。这世界,或许就是在这样偶然的微笑与微笑之间,才得以延续下来。那些太过熟悉的,反而逐渐平淡。既而,陌生。
桌面上的餐具很讲究地摆放着,露出的餐巾一角上印着醒目的红色花体字母:ANGEL。我看看曼宁,他正盯着自己面前的餐巾发着呆,目光中恍惚着丝丝缕缕的忧伤。Angel,那是小雅的英文名字吧。
关于曼宁和她的记忆,曾经也该是像这样鲜艳的红色。也许,现在仍是的。可我已不那么肯定,不知曼宁能不能够确定。
曼宁发现我正看着他,很努力地挤出一撇笑意。
我们或许真的是遇到天使了呢,我同样笑着对他说,一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联想到小雅的时候,我也想起了摩卡。冰块与杯壁碰撞出干脆的声响,宣泄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冷静和清醒。
哈,是啊,也许吧。曼宁把杯子放回到桌面上。液面似是而非地摇摆起来,不平静。也许我们遇到的真的就是天使啊,带给我们那么多,那么多我们始终不能够理解的幸福的天使。他盯着杯子,一直把液面盯得平稳了才抬起头来,对我说,阿门。
别把那些混为一谈,我对着他的不屑说,你读过《圣经》么?即便是在那本记载了神迹与天堂的典籍里,也从没有许诺过天使就一定会带来幸福。从来没有。她们终究将会离开。毕竟她们不属于这里,她们有她们的天堂。
是啊,她们不会总在我们身边。她们总是抬着头,看着她们的天堂,不是我们。而我们总是看着她们,不是自己。曼宁说着,又把杯子举起来,停顿在半悬的空中。心里很乱的时候,只要端起一杯水,等到水面平静了,你就可以重新安定下来。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我去看那杯子。透明空间里禁锢的液体仍然抖动着,只是很轻微,叫人不易觉察。可是,你见过那些更为广阔的水面么?那样宽广的细碎的层面,豁达,却永不平静。总有一些涟漪,荡起一圈一圈相互交错的水纹,像是符号,记录着水的心情。我这样地想,却没有对曼宁说。
而他的那杯水果然最终也没能平静下来。那水面上毫无征兆地卷起了那么大的波澜,卷走了曼宁,卷到了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