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不起,”劳伦道歉,“刚刚那一阵海风可真是够可怕的。”
我朝着眼镜跌落的地方冲去。它的右镜片完全的与镜框脱落,镜片上也有一些细小的沙粒刮痕。而框架的一端也在我的担忧之下光荣的报废了。我跪下去,用双手捧住它。
“别露出这副表情了,你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劳伦对我说,“这不过只是一支破眼镜罢了,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买一支全新的。”
我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把弗莱尔的故事告诉劳伦,就如同出卖了弗莱尔一样。童年的爱是很神圣的,因为它不参杂任何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我小心翼翼的捡起色彩矫正眼镜,然后请劳伦和伍德等我一会儿,把眼镜重新放回灯塔去。一到了塔顶,我就把眼镜放进木箱子,还向它道了歉;我知道,对着一支老旧的色彩矫正眼镜说话很蠢,但我就是这么做了。把木箱盖合上时,我很愚蠢的哭了,而且完全停不下来。我的童年在一个周六的清晨被摔得支离破碎,它不得不提前在我的生命中落幕,连一点留给我回忆的东西也没有了。
我走向劳伦,完全无法开口跟她说话。
“你的眼睛都红了,”她低低地说,把我拥入怀中,“这是意外,我并不想弄坏它。”
“我知道,”我回应,“这是一个回忆,一直平静地睡在上面,我不应该把它唤醒。”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但这似乎让你很伤心。你要是想聊一聊心事,我们可以走远一点儿,就我和你,共度二人时光。自从我们来到沙滩后,我就有了一种失去你的感觉,你总是心不在焉。”
我吻了吻劳伦,向她道歉。我们沿着海岸线散步,只有我们俩,肩并着肩,直到伍德跑来加入我们。
我们远远就看到他过来,他用尽全力大喊,要我们等等他。
伍德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早上,我又再度证明了这件事。
“你还记得你那次骑脚踏车的意外吧?”他边说边走近我,手藏在背后,“好吧,我来唤醒你的回忆,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妈妈买了一辆全新的黄色脚踏车给你,于是我骑上我的旧脚踏车,跟你一起去挑战墓园后方的山坡。当我们从墓园的铁栅门前经过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确认有没有鬼魂跟在后面,反正你转过了头,然后撞到坑洞,你飞了一圈,四脚朝天跌在地上。”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闭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你的一只车轮变形了,你担心得要命,这甚至比你流血的双膝还要严重,你不断说着你妈会宰了你,脚踏车才刚买不到三天,要是这样推回家,你妈绝不会轻易原谅你,她之前为了买脚踏车给你而加了好多班,这真是一场灾难。”
那天下午的回忆重新浮现在我的记忆里。伍德拿出挂在他坐垫的小工具包的钥匙,把我们俩的车轮调换,他脚踏车的轮子刚好跟我的相符。他终于把轮子装好,并对我说我妈妈什么都不会察觉。然后伍德请他爸爸帮我修好了车轮,第二天,我们又再调换回来。果然神不知鬼不觉,我妈妈什么也没有发现。
“看吧,你又来了!好吧,但我可得先提醒你,这是最后一次啦,你总该学着长大一点。”
伍德拿出从刚才就藏在身后的东西,他递给我一支全新的色彩矫正眼镜。
“这是我在海滩小杂货店唯一能够找到的了,你很走运,那家伙告诉我这是最后一支,他们已经停卖这种东西很久了。只不过这支镜框是白色的,但你就别太挑剔了。”
我谢过了他,我们三个人在沙滩上拥抱了很久。
我们和老人一起返回旅馆,也到了我们该回家的时候了,我趁伍德和劳伦上楼收拾行李的时候,把帐结清,还多付了一点,好弥补早上耗尽厨房存粮的那一餐。
老板娘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我的钱,还压低了声音,问我能不能拿到南瓜蛋糕的食谱,她已经和伍德要过,但没有拿到。我答应试着逼他说出秘方,再转交给她。
早餐时在餐厅里站得像根柱子般挺直的老人家,也就是伍德认为老年安德鲁化身的那位,朝着我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啊,孩子。感觉你一点都没有变。”他对我说,我奇怪的看着他,并不理解他这番话的含义。于是他继续说道: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在海滩上的杂货店卖了一辈子的纪念品,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你戴着的这支色彩矫正眼镜。你干吗这样看着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看到鬼了哩!”
“如果说很久以前您曾经送给我一支色彩矫正眼镜,您相信吗?”
“我想你的女友需要人帮忙。”老先生对我说,指了指楼梯。
劳伦走下阶梯,拎着她的行李和我的。我把行李从她手中拿过来,放进车子的后备厢里。伍德坐在驾驶座上,劳伦坐在他的旁边。
“可以走了吗?”她问我。
“等我一分钟,我马上就回来。”
我朝着旅馆奔去,老先生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扶手椅上,看着电视。
“那个聋哑的小女孩,您还记得她吗?”车子的喇叭此时鸣了三声。
“我看你的朋友蛮着急的啊。找一天再来看我们吧,我们会很开心的接待你们,尤其是你的哥们儿,他今天早上做的南瓜蛋糕真是好吃极了。”
喇叭声继续响起,我只好勉为其难的离开。我第二次对自己发誓,要再回来这个滨海小镇。
劳伦哼着披头士的“HereComesTheSun”,并大声吼唱了起来。伍德唠叨了我近二十次,怪我不肯和他们一起唱,而劳伦则重复了二十次,要他别吵我。四小时的车程过后,伍德开始担忧突然暴跌的油表,指针已经开始从右方的“满”一下子跌到了左方的“空”。
他以严肃的口吻宣布:“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油箱的显示器坏了,二是我们很快就得下去推车。”
二十公里之后,引擎咳了咳,在离加油站几米前熄了火。走出车子时,伍德轻敲引擎盖,赞扬它的功劳。
我把油箱加满,伍德则去买水及饼干。劳伦走近我,搂住我的腰。
“你当加油工的样子还蛮性感的。”她对我说。她亲亲我的颈,然后去商店找伍德。
“你要来杯咖啡吗?”她转过身问我。
“一杯草莓汁,谢谢。”我回答道。
她朝着我嫣然一笑,说:
“等你想告诉我是哪里不对劲时,我会在这里、在你身边,即使你感受不到。”
我们重新上路后没多久就遇上了大雨,雨刷很费力的驱赶着雨滴,在风挡玻璃上发出阵阵令人不耐的嘶嘶声。我们入夜以后才抵达了城里,劳伦睡得很沉,伍德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
“我们该怎么办?”他低声问我。
“我不知道,就停在路边,等她醒来吧。”
“送我回我家去,别在那里说蠢话。”劳伦闭着眼睛喃喃地说道。
然而伍德没有照她的话去做,他往我们住的套房驶去。他断然宣布,绝不能对周日夜里的悲伤让步,下雨天更要提高警觉,我们三个人要联手打击周末尾部的忧郁。他承诺要做我们从来没有吃过的泡芙蛋糕。
劳伦起身,擦了擦脸,“看在泡芙蛋糕的份上就去吧,然后你们再送我回家。”我们坐在地毯上吃了泡芙蛋糕,伍德在我床上睡了,劳伦和我则到她家过夜。
我一觉醒来,她已经出门了。我在厨房找到一张小字条,用杯子压着,放在早餐餐具旁边。
谢谢你带我去看海,谢谢你给了我这意外的两天。我知道我如果骗你,告诉你我很幸福,你会相信。但是我做不到。最难过的是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心里却有着一段不属于我的回忆。我不怪你,但我认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而需要遭受这样的惩罚,成为隐身在你回忆中的女人。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对你来说更有吸引力,我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我太需要他的温柔和真诚。我必须要找回从前的你。
稍晚到餐饮部时,你会跟我聊聊你的一天,我也会述说我的,而我们会再度产生默契,在我们将之失落之处。再过不久...我们会做到的,相信我。
离开时,把钥匙放在桌上。亲爱的。
劳伦
我把字条重新折好,放入口袋。从她的五斗柜里取出我的衣物,除了一件衬衫,在那上头,她用大头针别了一张小纸条:“别带走这一件,从现在起它是我的。”
我把钥匙放在她要我放的地方,然后离开,觉得自己成为了笨蛋群中的最后一名,又或许是第一名。姑娘在世上没有人有占有的权利,因为她们是无价的。除了中国的姑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