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家众人的反应，许修平和傅柳韶倒不觉得意外。二人出身优越，又都是家里受宠的老幺，但这几年的经历，早磨平了他们身上与生俱来的目下无尘，也早能够坦然直面人性的丑陋了。

　　“早已经决定放弃的人，到底是丢，还是被送走了，对于许家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也如是说。

　　但对许晋生上蹿下跳着表示“终于可以收养妹妹了”，两人均摇了摇头。

　　“让警察同志过去走个过场吧，许家必须承认丢了孩子，且因此放弃抚养权才行。”许修平道。

　　有了这官方的档案，许家将来再想认回许向文也绝不可能了。

　　许奶奶向来也是个周全人儿。许修平这话里的意思，她也懂，但她怕许家碍于颜面，根本不肯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

　　“姑奶你不要侮辱不要脸……”

　　许晋生站在一群大人中间，都快急死了。许家都摆明不要小妹妹了，他们要是再不收留，小妹妹岂不是要流落街头？虽然才相处时间不多，许晋生可觉得，许向文已经是他亲妹妹了。既然都是亲妹妹了，再放任她流落街头，岂不是要他和许家人一样？

　　他许晋生才不是那种人！

　　“许家人就没脸。”怼完许家人，他还仰着头看自家亲叔叔，“小叔，小妹多好啊，她都不嫌弃你长的吓人。”

　　看许晋生不惜揭自家叔叔的伤疤，也要替许向文争取，许修平一边感动于他的赤诚，一边忍不住的屈起手指，给了许晋生一个脑瓜崩。

　　他用药水涂脸的事儿，只有身边少数几个十分信任的人才知道。当初他顶着一张看似毁了的脸，要带许晋生离开家的时候，这小子哭的是撕心裂肺，山崩地裂，根本就不认他这平常最亲近的小叔。

　　还大叫他是“丑八怪”！

　　被许修平敲了一下，许晋生一边抬手护头，一边也想起来了。他今年九岁，是三年前跟着许修平一起来夏家庄的。六岁时候的事情，他记得还蛮清楚的。

　　“叔，既然你记得这事儿，那就更应该谢谢妹妹了。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嘛，你现在真的吓人极了。”许晋生抱着头，一本正经的仰着脸和许修平辩论。

　　许修平真觉得，这侄子是没法要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连小妹妹都比不上？”

　　护着脑门儿，许晋生很不服气。比不上小妹妹怎么了？他在家里不是一直都是最底层的么？先前比不上傅哥哥的时候，你们也没人说啥啊。

　　见许晋生一脸的不服气，傅柳韶好笑的伸手揽住这傻小子的小脑袋，将他禁锢在怀里。

　　“您要是不放心警察先登门，那就以妇联的名义，先上门询问。警察那里，您应该也认识人的吧？有些话何不直说？这镇子又不算大，您什么情况，许家什么情况，没有不知道的。我想，但凡有些良知的人，都会替孩子选您，而不是许家。”

　　这话，让许奶奶更犹豫了。许修平和傅柳韶来她这里时间短，活动区域又固定在夏家庄周围，所以不知道镇上派出所的所长顾为民正曾经是夏守光手下的兵。当年他专业回来，还曾特意到夏家庄看望她。但她不想过于依赖夏守光给她留下的人脉，所以即便她来镇上做了妇女主任，也和顾为民来往不多。

　　但要她放弃许向文，她还是舍不得的。有句话，她对两个侄子都没说。那就是，她总觉得，要是她有个女儿，必然是像许向文这样的。看着乖巧软糯，实则一身铁骨。

　　“我怕文文那孩子别扭。”

　　“孩子那里，您何不开诚布公呢？”许修平也看得出来，许向文对许奶奶好像也有一种天生的好感。这让他不得不感叹，有时候，缘分是真的很奇妙。

　　“别不别扭，只有那孩子自己知道啊。”

　　别扭？许向文半点儿不觉得别扭。听说许奶奶打算以妇联的名义，上门“问候”许家，甚至还打算报警，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警察上门是要抓他们吗？”兴奋的许向文都快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铅笔了，只记得前世的确有人因为遗弃孩子被抓到监狱里去，“是要告他们遗弃吗？现在的遗弃罪能判几年？能把我爷爷也带上吗？”

　　哎哟嘿，这个小孩不得了，连遗弃罪都知道呢。见她如此兴奋的想要将许家都搞进监狱里去，许奶奶心里的那一丝隐忧立刻去除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

　　“你忘了你是自己离家出走的了吗？”

　　“不能给他们定罪吗？”许向文立刻有些泄气，又抱着希望问，“那我们报警是做什么？”

　　许奶奶想了想，蹲下了身子，看着许向文认真道，“文文，要是许家回不去，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许向文想着，那块银元的借宿费花完了，她不是还有二十块吗？等都花完了，她应该也能长大一点儿了，到时候她再离开。

　　她，她都计算好了，才不是贪恋这里的温暖呢！

　　“我，我……”虽然计算好了，但这话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是好，毕竟，这里不是旅店。

　　见她憋了好一会儿，小脸儿都憋红了，许奶奶连忙扶住了她的小肩膀，说出自己的打算。

　　“是这样的，文文。奶奶家里呢，也只有奶奶一个人，你愿不愿意以后跟着奶奶生活啊？”

　　正想着该如何自然的把那二十块钱说出来的许向文闻言不由一愣：不是她想的那样吧？她运气竟然这么好了？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许奶奶就恢复了利索的性格，“奶奶是这样想的，你要是愿意跟着奶奶一起生活呢，奶奶就带你回老家。距离这里也不远。等你再长大一点，奶奶就送你去上学，和新尧哥哥一样，好不好？”

　　上学的事儿另说，许奶奶这是要收养她吗？许向文忍不住问了出来。

　　许奶奶不想许向文连收养都知道，一时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见祖孙俩面对面，一个不敢置信，一个心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傅柳韶也是有些好笑。

　　索性他也蹲了下来，替许奶奶回答许向文道，“是的，文文，许奶奶想要收养你做她的孙女儿。你愿意吗？”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