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奶奶还在班上，就听说了“许家又丢了一个闺女”这样的大消息。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又”字从何说起，听人说了半天，才知道是把之前跟着货郎私奔的许苹苹也算上了。

　　下班之后，她特意绕到许家附近查看。只见算上许广智家的四家许家人的家中，家家炊烟袅袅，大门紧闭。她正想寻四周的邻居打听打听情况，就看到许晋生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棉衣，袖着手，小猴一样的从许铜矿家所在的巷子里转了出来。

　　看到许奶奶，他嘴巴一咧，露出两排白闪闪的牙齿，“姑奶，您这是找我来了？”

　　许晋生是和要去上中学的傅新尧一起出来的，在外面晃悠了都快一天了。而这一天，他可没少打听有关许家的消息。

　　比如，许向文小妹妹应该有两个姑姑的，可惜一出生就被溺死了；又比如，许向文两个伯伯家也有姐姐，但不是跑走了，就是被卖了，又或者年纪大了，却被压在家里做工赚钱；再比如，许向文因为出生后被爹娘隐瞒了性别，一直不受家里人喜欢。甚至，她二伯家的小儿子在外人面前一点儿不敢专横，却喜欢欺负她。

　　还有就是，许家最受老爷子喜欢和器重的，就是许向文的大伯。谁能想到，他人都老了，竟然又招赘出去了呢？

　　关于许家的情况，许奶奶和家里的两个叔叔对他和傅新尧都没刻意隐瞒，但也没说的太仔细。许晋生这些天在家和许向文玩的好，所以才会一天都在外面探听许家的消息。而这些还不是他刻意打听来的，而是孔氏找刘氏闹过之后，从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里听说的。

　　许晋生只觉得，许向文真是委屈大了。他虽然很小就跟着叔叔从家里出来了，在乡下长的也皮实，但在两个叔叔的关怀和教育下，他一不缺爱，二来三观也很正，所以在他眼里，又软和又可爱的小妹妹理应得到这世上所有的关爱。

　　可是她没有，非但没有，许家这家人还像是生活在书里的恶毒反派一样，不遗余力的欺辱她，甚至，还想遗弃她。

　　许奶奶不知道许晋生的心路历程，看他一身又是土又是泥的，忍不住就从兜里掏出了手帕，帮他又是拍又是擦。

　　“你这是在地上打滚了吗？”

　　打滚是不可能打滚的，他就是为了小妹妹，钻了下许铜矿家的墙洞。他在乡下生活也有几年了，根本不在乎身上有点儿脏污。但对许奶奶的关爱，他还是很配合的。

　　一边配合，他一边压低了声音，对许奶奶道，“姑奶，他们是真不打算要小妹妹了。”

　　许奶奶忙活的手，不由就是一顿。她四下里看了一眼，伸手牵住许晋生。

　　“咱们先回去，”可一边走，她又一边忍不住问许晋生，“你都听说了什么，仔细和我说说。”

　　说到这个，许晋生就没忍住先叹了一口气。因为营养好，又从未断过锻炼，许晋生人长的壮实，但其实他才八岁。见他小大人似的未语先叹，许奶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姑奶，”许晋生不满了，“您认真点儿。”

　　“好，好，我认真，我认真。”

　　早上吃完了饭，许晋生跟着要去上中学的傅新尧离开了家，来到了许家聚居的这一片儿。他才刚到没多久，就遇上了打扮一新，要带着许家另两房人去吃喜酒的许广智。他看着就是个颇重规矩的老派人，之所以没等在家里，是因为他要来刘氏门前，警告她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要“安分些”。

　　“那刘氏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头发都没梳好，眼圈儿还是红的，应该原本就哭过了。”许晋生说。

　　许广智特意上门敲打，使得本来只是伤心的刘氏顿时心冷起来。思来想去，她就从家里找出来一个炭盆，开始剪纸烧纸。

　　虽然没亲眼见，但许晋生说的绘声绘色，许奶奶脑海里都有画面了。她一边觉得刘氏好笑，一边又觉得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后来呢？”

　　“后来孔氏就打上门来了。”

　　孔氏打上门的时候，许晋生正看刘氏烧纸。刘氏是个妙人，她一边烧纸，还一边哭，一边小声念叨。许晋生原本是趴在墙头的，见她这样，就小心翻进了院子里。但刘氏念叨的声音实在太小，许晋生又不敢靠太近，所以根本也没听清她都在说些什么。他正觉得无趣，想要离开的时候，孔氏就来砸门了。

　　直到那时候，许晋生才知道孔氏娘家来人了。

　　“孔家的老太太是个精明人，说话不紧不慢的，但句句都想把小妹妹丢了的事儿推到刘氏身上。”

　　说这些时候，许晋生的眼睛都亮了。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好喜欢孔家老太太和许广智的交锋啊。这让他有一种看高手过招的感觉。

　　许奶奶不知道，这才短短一天，自家好好的孩子就被“带坏”了。这会让，她最关心的就是许家对许向文的反应。

　　“这么说，孔氏闹上刘氏的门，是她觉得刘氏已经把文文送走了？”

　　“应该是这样吧，”说到这个，许晋生就有些不爽了，“他们家老爷子保证许向威的事儿不会黄，她又讹了刘氏五十块钱，然后就回去了。我是在她后面不久跟过去的。他们家好像也没谁再问小妹妹的下落，就像没这事儿一样。这会儿，一家人正热从乔家端回来的剩菜，打算大吃一顿呢。”

　　这让许晋生觉得，孔氏的闹，不过是拿小妹妹做了个由头而已。

　　“可不就是个由头嘛。”

　　许奶奶也有些不满，但她是成年人了，更能理解孔氏的选择。在她的心底，早已经舍弃了女儿，所以，到底是真的丢了，还是已经被送走了，又有什么重要呢？

　　“那个许向威呢，他也一句没问？”

　　说到许向威，许晋生就轻哼了一声儿。对于这个传说中要小妹妹卖身才能有前程的“大哥”，许晋生本来就对他十分好奇。他以为，他会是个笨头笨脑、长的很矬的笨蛋，谁知道一见本人，竟是个身材高大，五官俊朗的大男生。许晋生只觉得，小妹妹受骗了！

　　“他没问小妹妹，不过问了什么时候去体检。”

　　哦，那就是他关心的，也只有他还能不能去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