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在这段时间里掉了肚脐,学会了以昼为夜,夜夜要人抱,一放下就哭得地动山摇。于是每天一早,老巫婆看见小安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昨天晚上很吵哦,抱去看看啊!这就是老巫婆的杀手锏,此招一出,天下无敌。谁敢说不去?哦,老巫婆那么“疼”孩子,你敢说无所谓?小安母亲被弄得满肚子火无处发泄,小安家是跟医院有仇的,就算死在家里也绝不去医院——去医院?那得花多少钱啊,是个无底洞啊!
说了几次无效,老巫婆决定面对现实。
“你们两个,晚上要分开来管的啊,一个管着另一个就睡觉,两个一起管么大家都没得睡了咯。”老巫婆苦于无法叫小安一个人管,只好各打五十大板。小安要是个有“角色”的,完全可以说:你既然这么关心我们,那就让丁丁跟你睡吧,要吃奶的时候抱过来就是了。保管一举堵上老巫婆的嘴。可是小安只会任人宰割。
“会不会是尿布湿了她难过哦?”老巫婆开始胡言乱语。
“用的是纸尿裤呀,一晚上都换了三四个了。”小安总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们说纸尿裤要发炎的,屁股红!”关于纸尿裤的事想破她的脑袋也想不通。
“医院里都用纸尿裤的呀!”小安就是不会釜底抽薪。
老巫婆突然又想起另一个关键问题:“那晚上是谁给她换尿布的呢?是你还是Z呢?”
小安很好脾气地答:“是我。”所有的愤怒都攻向自身。
然后老巫婆开始向小安母亲表功,儿子如何在医院守夜,自己又如何因为心疼儿子不得不也陪了一夜等等;在这个问题上小安母亲心虚,只是唯唯。老巫婆得寸进尺,话题一转,又说起了邻居的事。
“她也奇怪的,自己娘这里不去,偏要在婆婆这里做产;哎,自己的娘照顾照顾多好呢!”
小安母亲低头织着毛衣,有气无力的说:“她娘在不在这里的啦?”
老巫婆忙说:“在的,在这里的。”转身逃走。
小安母亲对小安说:“你听听,说这种话。”小安心里在想,她别的话全是放屁,只有这句千真万确。
自从丁丁黑白颠倒,小安得了头痛病,隔几分钟头皮里“铮”的一跳,感觉真是生不如死。看见老巫婆大灰狼更是浑身难受连生理上都有了反应,于是小安只好借口初生婴儿最好少抱,让他们尽量不要进来。老巫婆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惹人厌的,她的拿手好戏是跟猪八戒学的,倒打一耙。
那天早上趁小安出来上厕所,她推心置腹地对小安说:“小安啊,你好容易生了个女儿,要好好养的!”
小安觉得怎么那么的不入耳,但小安也有个绝技,不管人家说的如何逆着她的心意,被她自己口问心心问口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一切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家本来就是为了自己好。
把这话告诉母亲,倒是她觉得不可忍受:“好容易生了个女儿?这是什么话?又不是不会生!要好好养,怎么没好好养啦?”
其实小安清楚,这两句话未必是老巫婆的原创,十之八九是从门口那堆老太婆那里贩来的。小安心里其实明镜似的,只要一句话吹到耳朵里,就从头到尾如在目前,只不过她有意地装聋作哑罢了。门口那帮老太婆是老巫婆的崇拜对象,据她说她们都是“知识分子”,有医生,领导,官太太,其实所谓的医生只不过是个退了休的老护士罢了,不过在她眼里只要在医院里的就都是医生。既是“知识分子”自然不屑与她搭讪,好在老巫婆是不太有自卑感的,所以总有勇气在倒垃圾的时候凑上去牛头不对马嘴地插上几句,若是哪天她们天恩浩荡跟她说上几句,那不得了,就跟受了伟大领袖接见一样了。这些天老巫婆家有毛头,这帮老太婆是最喜欢这种事情的,不免纡尊降贵殷殷垂询一番,这下老巫婆真是与有荣焉,一下子成了主角,自然不能辜负了“知识分子”们的信任,连想象带夸张,把家里的情形演义了一回。小安得承认,老巫婆移花接木的本领是相当高明的,她把自己对孙女的嫌恶很巧妙地移植到小安身上,你不是说不要抱孩子吗,好,我就说你不喜欢女儿,Z不是也这样说吗,说妈妈喜欢小男孩的,至于她儿子惯会胡说八道,这就略过不表。啊,老太婆们精神大振,有这种事啊?是啊,我让她加点奶粉都不肯!老太婆们更来了精神:你们媳妇会有奶的啊?那么瘦(有了这句圣旨,老巫婆恨不得把小安剥光了让老太婆们鉴赏一番)!最后又回到她们最感兴趣的那个话题:你们媳妇那么多年不生,好不容易有了个女儿,还不好好养啊?
老太婆又想出一个原因:你们不要给她洗了啦,洗得她恨了,就更要吵了!我们那时候都不洗的!一面说一面朝门口逃去,小安母亲那一声夹杂着无数不满的“要洗的!”也不知听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