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邻床产妇又兴师动众地走了,说是这里不好,要换到一个小房间去。老巫婆声情并茂地讲述:她(指邻床产妇)啦,剖腹产的啦,伤口痛哦,她也不叫的,自己麻药包背背(说到背背时缩起肩膀),她自己跟我说的么(有人跟她说话,让她受宠若惊),蛮讨人喜欢的啦(自然小安是不讨人喜欢,至少不讨她喜欢)……你看人家姐妹多好(那产妇的姐姐一直陪侍在侧)……
小安觉得自己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坠去,悠悠忽忽,不知身之所在。在这以前,小安只是以为老巫婆分身乏术,怨小安母亲不来帮忙,却从未想到,原来她还打着小安“姐姐”的主意,在小安的心目中,这个所谓的姐姐早就恩断义绝了,可在老巫婆心里,娘家哪怕有一个人来,她也要平衡一点。小安真是头脑太简单了,或者说,是太把老巫婆瞧“扁”了,总以为她一切随了儿子,儿子又一切随自己,所以老巫婆也一切随自己了;在太平年月,可能是这样,可是在这非常时期,一切都倒了个儿了。而这一切,平时都是有章可循的,只是被小安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等到晚饭时老巫婆再次出现时,小安报告说,明天好出院了。老巫婆的笑脸千呼万唤始出来,这是自小安入院以来看见她开的第一个笑脸,小安的心也为之一松,总算做“对”了一件事——这是她主动向医生请求的,医生大惑不解:你要出院?小安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她会沦落到要靠伺候老巫婆的脸色过日子。
出院的日子。今天另一个产妇也出院,她老公早早就办好了手续,医生又把毛头抱去洗澡,Z却迟迟不来,眼看着人家有说有笑地做着出院的准备,小安又是着急又是羞惭又是伤心,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借了人家一个手机打电话,却说已经出来了。
结好账,才用了1500元,收费处的人都不相信了,那么便宜。可怜的丁丁,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尽量不惹麻烦,连医药费都是最低的。
小安去厕所换好来时的孕妇装,低头看看鼓起的肚子已经不见了,再看看镜中自己的脸,哇,那么大,这几日天天对着丁丁的小脸,再看自己的脸,大得像妖怪。
丁丁穿着医院统一的黄色毛巾衫,闭着眼睛皮头皮脑地睡着,浑不知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护士拿来丁丁用过的小吊牌,说是留个纪念,看着手里那个小小的圈圈,小安感到了一种凄凉的况味。但是怎么能凄凉呢,今天是丁丁的好日子,应该高兴。走出院门,小安夸张地叫:又出来了!——蓝天,太阳,真的是重见天日啊。
在医院的时候,小安总想着,明天,明天就会好了;出院了,小安又想着,回家,回家就会好了,不用Z陪夜了,老巫婆高兴了,一切就都好了。到目前为止,小安仍是将老巫婆的那些言行一个一个地接受,而无法将它们和她的整个心态串联起来,更要命的是,还硬要把恶意想成是好意,完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胜利法,这就注定了小安的悲剧还要进一步地延伸。